鄭景琰看也沒看她們一眼,轉身快步朝裏頭走去,非常時期,家裏還是安靜平和些好,不能生亂。
他早已編好一套說辭,告訴祖母和母親自己要跟随秦王奉旨出趟遠門,估計要一兩個月,至于去往哪裏,隻說是江南繁華之地,免教她們擔心。
既是奉旨,那就是不能更改之事,鄭老太太雖然不樂意,卻也無可奈何,鄭夫人皺眉道:
“怪不得晴兒今晚不高興,你告訴她了吧?”
鄭景琰心裏苦笑,隻得順着道:“是,先與她說了些,她不太樂意。”
“新婚還沒滿百日呢,怨不得她不高興!她原是那種安安甯甯家門裏過日子的姑娘,父親又是個文官,成日不是上衙門就是在家守着,哪見過你這樣四處亂跑的?”
鄭老太太繃着臉歎氣:“咱們世代勳貴人家,靠的就是精忠報國、赴湯蹈火,别人隻看見咱們安享富貴,卻不知咱們祖祖輩輩流血流汗時那種傷痛勞苦!你啊,我隻以爲到了你這輩,你體質弱些也好,不用跟着你父親上戰場守邊關,咱們改走一條平直的坦途,以後的子孫們也能輕松些,可你還是……唉!乖孫啊,你在外邊做什麽,祖母不能多問,可我們家隻有你這根獨苗苗,你可一定要保重,别讓祖母和你娘……放心不下啊!”
鄭景琰緊緊握住老太太的手,說道:“請祖母不要擔心!孫兒四歲進道觀,六七歲跟随師傅行走江湖雲遊四方采集藥材,治好了病,學得醫術,也學得防身的技藝,孫兒能自保,定會平安回來,奉養祖母和母親!”
那邊鄭夫人開始抹淚,鄭老太太卻是沉住一口氣,眨巴着眼睛,保持着眼神清明,拉住孫子的手,好一會才問道:“晴兒那裏……上次祖母給你們的東西,都看了嗎?”
鄭景琰料不到祖母這個時候突然問起那一樁,不免尴尬:“她……拿個小人兒瞧瞧,就沒再看了!”
鄭老太太歎氣,有點不滿:“晴兒雖是生長在外省小地方,可到底從龐府嫁出來,她們就不會教導些?唉,不省心哪!”
鄭景琰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麽。
鄭老太太便打發他回去:“你剛回家來,也累了,我與你母親說說話,你先回房好生哄着晴兒些,去吧!”
鄭景琰便告退,分别給祖母和母親行禮,對鄭夫人說了聲:“母親,兒子先退下了!”
鄭夫人含淚叮囑他:“好好與晴兒說話……她每日隻陪着我與祖母,都不能多見你一面,如今你又要離開一個兩個月,她心裏沒有不難受的!”
鄭景琰低頭道:“兒子懂得的!”
說完,即出了安和堂,沒要婢女掌燈相随,快步如飛,轉眼回到玉輝院。
依晴已經沐浴更衣過了,穿一身白色櫻花紋絹紡中衣,披散着擦得半幹的烏黑長發,遠看素淨得像一片雪花,走近了卻見她肌膚粉紅,面若桃花,活脫脫是朵粉白豔麗會變色的絕品牡丹。
依晴坐在榻上看帳冊,鄭景琰進來,遣退婢女們,站在旁邊看了她好一會,直到依晴擡眼看他,說聲:“侯爺請坐。”他才在對面坐下來。
鄭景琰問道:“你還要多久?”
依晴:“還差兩三本,不過我可以馬上中止……”
“現在不看完,明天也還得繼續,你看吧,我去沐浴!”
依晴道:“那我叫她們進來服侍你。”
“不用!”
“淨室裏有暖水,隻是你的衣裳,你又不知道在哪兒!”
“我知道!”鄭景琰往内室走去,心裏後知後覺地感到酸楚:“你的衣裳在第二格,将我放到第五格!”
連衣裳都不讓挨近,夏依晴,你做的……太過份了!
依晴眨巴了一下眼睛:耶?每次不都是花雨她們替他拿的換洗衣裳嗎?他竟然也知道得這麽清楚?
鄭景琰在衣櫥裏翻找,果真發現自己也有一套像依晴身上所穿花紋的中衣,拿着就往淨室去了。
兩人相對而坐,擺出一副談話的姿态,卻不是在榻上,而是在内室圓桌旁,依晴備了茶水,嚴格來說是煮開的泉水,兩人都喜歡喝,外加四碟果脯和堅果仁,鄭景琰基本上不吃零食,那些也都是備給依晴自己吃用,不過,今晚她倒是沒碰。
水喝完一杯,依晴嘴唇動了動,鄭景琰卻開口:“我先說!”
依晴心道好吧,大華朝隻懂君子之風,不知有紳士風度,女士是不能占先機的,那麽姑娘我大方禮讓,你說就你說,!
鄭景琰卻說出一句讓依晴很意外的話:“我今晚遲歸,讓你們久等,是因爲我先去了龐府,探望龐老大人,還有嶽父母!”
依晴“哦”了一聲,那又怎麽樣?
“因嶽父不在龐府西院,我去了新宅,遇見一個人,是從湖州來到京城應試的少年俊才,他,認識你!”
依晴拿起水杯閑閑地抿了一口,與他對視:“誰啊?在湖州老家,我認識的人我都能叫出名兒來,少年麽是有的,但我記得,好像沒有什麽俊才啊,其實狗旺兒也挺聰明有才的,腦子靈活得很,隻是他不會吟詩作詞,你們這樣的人不承認他是俊才!”
鄭景琰想笑,卻笑不出來,沉着臉繼續道:“他名叫陳博元,湖州才子,他稱你父親爲‘世伯’,直呼你閨名!”
“他對誰直呼我閨名?”
“向你父親問你的消息,想見你一面!”
依晴擡手摸了摸額角,皺着眉:“陳博元,陳博元,誰啊?沒印象!”
鄭景琰見她不像是假裝的,心裏暗松口氣:“或許是小時候見過,不記得了吧?他既稱嶽父爲‘世伯’,想是同窗好友家中子弟,也未可知!”
依晴聽了他的話,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拍着手道:“啊!你提醒得好,想起來了!果真是有那麽一号人!對,姓陳,應該就是他!他父親與我父親是少年同窗!”
見依晴雙眼發亮,笑靥如花,鄭景琰黑了臉:“一個記不起來的人,值得你這麽高興?”
依晴抿了抿唇,笑道:“怎麽說呢?本來是完全忘記了的,忽然想起來,發現他在記憶中占據很美好的一頁!當時年紀小不知事,把他給忽略了,實在不應該!”
鄭景琰内心裏的悔恨如潮水般翻滾湧動,車載鬥量也沒法倒騰出去——他這是吃飽了撐的麽?竟然非要提醒她去記起那少年!
“那你待要怎樣?”
“能怎樣?随緣随份,他不是想見我麽?若有天相遇就見一見,好好說說話呗!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快事啊!”
“夏依晴!”
鄭景琰不能容忍了,瞪看着她,俊眸裏漸漸地又泛起血絲。
依晴淡淡地看他一眼:“怎麽啦?有話好好說,我沒招惹你吧?”
鄭景琰一字一句道:“依晴你聽着:你再不是閨閣女子,你已經嫁作人婦,是我鄭景琰的妻子!你要守規矩,心裏隻能想着你的丈夫,人前不可任性胡爲,你要爲我留點面子!”
依晴點點頭,認真說道:“這個啊,早說過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做夢都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咱們是假夫妻,你給予我我所需要的,金錢,權勢;我爲你暫時守住這個侯夫人位置,等待你的心上人脫了孝服前來接手!假夫妻,真規矩,我絕不會讓你丢面子,也絕不會給榮平侯府抹黑!直到,我們約定解除那天,給我一紙和離書,或是休書也可以!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互不幹擾!”
鄭景琰隻覺胸口濁浪翻滾,差點要内傷吐血,他閉目調整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再睜開眼,正對上依晴那雙明媚水眸,微帶點緊張問道:
“你、你怎麽啦?沒事吧?臉這樣慘白慘白,不會又發病了吧?有沒有帶藥?趕緊地,吃一顆!”
鄭景琰瞪她:“我沒有病!”
“别啊,最好不要隐瞞疾病,萬一真那啥了,沒人能幫你!”
鄭景琰咬牙:“夏依晴,你真的希望我……不好過?”
“沒,隻是關心你!其實我很熱誠,而你,爲人也算不錯,做朋友的話,值得一交!”
鄭景琰氣笑,搖了搖頭,又闆起臉:“依晴,不要避開話題!也不要妄想刻意誤解我的意思——我與你說過很多次,你不肯聽!今天,現在,我再明明白白告訴你:我與你不是什麽假夫妻!命中注定,我們是真正的夫妻!我是你夏依晴的夫君,你是我鄭景琰的妻!今生今世,絕不更改!”
依晴雙手抱臂,斜着眼看他:“然後呢?”
鄭景琰一楞:“什麽然後?沒有然後!”
他說完,微紅着臉指一指她胸口:“把手放下來,不許這樣!”
依晴低頭,看到自己因抱臂而凸現的完美胸形,頓時氣得想罵人:雖然體形略顯豐腴,十五六歲發育得太好了點,他猴爺爺眼光也不用這麽歹毒吧?簡直太不純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