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景琰默默回想依晴的各種神态,她善于掩飾,在人前極少顯露不愉快,就算心裏裝着事,若她不想讓人知道,便沒人能看得出來。
她今晚的冷淡是專對他的麽?
從見面到現在,依晴都沒有笑過,對他說的話隻有兩句——
“你回來了!老太太、太太挂念着你呢!”
“吃飯吧!”
飯桌上排坐在一起也不是她特意過來,而是他拉了她一把,母親看見了,讓她坐下的。一頓飯從頭至尾,沒說過話,他挾了個她喜歡的雞翅放她碟子裏,她看他一眼,卻是示意他給老太太挾菜。
她這是爲什麽?
鄭景琰隐約知道原因,又不願意承認,心裏焦灼不安。這麽多次的明示暗示,如此聰慧靈敏的人,怎麽可能意會不到?依晴,她隻是不予理睬而已!
他再不想拖延下去,必須和依晴面對面說清楚,親口告訴她:這裏沒有假夫妻!他是夏依晴的丈夫,夏依晴是他鄭景琰的妻子!
也不管表妹們簇擁在老太太身邊,幾個人正談興高昂,笑得歡樂熱鬧,鄭景琰起身對老太太說道:
“孫兒有些話想與祖母、母親說。”
鄭老太太擡頭看了看孫子的臉,心知他是想要私下談話,便輕推一下膩在身邊的馮月嬌,笑着說道:“吃飽喝足,該回去做你們的事兒了!”
又對方鄭氏道:“你也去吧,帶她們兩個回去。”
馮月嬌瞄一眼安安靜靜坐在鄭夫人身邊,整晚聽不到聲響的夏依晴,撇了撇嘴,撒嬌地對老太太說道:“才剛讓人去拿我和文慧繡的枕套兒給您看,評個高下,正樂呵着呢,就趕我們走!嗯,沒趣!”
文慧也撅嘴看着鄭景琰說:“琰哥哥,你和老太太說事,我們就坐一邊,不吵鬧,等你們說完了事兒我們再說話,不行麽?以前都這樣的嘛!”
鄭景琰面無表情,老太太揮揮手:“聽話!琰哥哥說正經事呢,小孩家家不能在邊上,去吧,明兒再來!”
方鄭氏拍打一下王文慧,朝依晴那邊看了看,說道:“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兒樣,如今你琰哥哥是娶了親的人,哪裏還能像以前那樣,有那閑空整晚跟這陪着你們樂呵?走罷走罷,明兒再拿了繡品來給老太太看看,且讓你琰哥哥與老太太說完了事,好帶你表嫂回房——你表嫂今兒也累了!”
依晴坐在鄭夫人右側稍微往後的位置,左右也閑着無聊,一直在聽她們說話,聽到方鄭氏冷不丁将她提拎出來,不由得楞了一下,擡起頭,目光從方鄭氏、馮月嬌、王文慧臉上一一掃過,将她們對她的怨怼不滿盡收眼底。
這才叫躺着也中槍!
依晴微微眯起眼,輕抿嘴唇,忽爾接觸到鄭景琰清亮柔和的目光,那目光裏含帶笑意,有期待,更有鼓勵和支持。
什麽意思?他鼓勵支持她收拾表妹們?當着他的面,以“表嫂”身份教訓他表妹,是不是很遂他的願?
依晴閉緊嘴巴,将要出口的話兒在舌尖打了個轉又咽回去——還是忍忍吧,有些事情做順手了不太好,讓人加深誤會更加不好!
依晴心念轉動,借着方鄭氏的話意,站起來對鄭老太太和鄭夫人說道:“我也與表妹們一起下去了吧!”
鄭夫人有些意外,看向鄭景琰道:“這?”
兒子要說的什麽話啊?難道連媳婦兒也不能聽?
老太太也有些迷惑,鄭景琰忙開口:“依晴……”
依晴搶着說道:“我今天在園子裏走了好幾趟,确實很累,身上有點不舒服……姑母知道的!我想先回去!”
這回輪到方鄭氏楞怔住,停了一瞬才笑道:“是啊是啊,今天晴兒可累了,西園子那邊有幾株老藤架塌了,得重新打樁搭架,晴兒親自走去看過,又指點花匠将藤蘿盤疊成更好看些的樣式……诶,來來去去走了好幾趟呢!”
鄭夫人拉着依晴的手說:“以後這些花花草草無關緊要的事,交給婆子們就行了,若樣樣事都要親自去看,你可經不得累的!”
王文慧微笑道:“怪道我說今晚表嫂怎麽成了悶葫蘆,一聲兒不吭,原來是這樣!表嫂,你以前說我不懂當家理事,可都似你這般不得章法,累死累活,我可不願意!得當心身子啊,表嫂!”
馮月嬌也咯咯笑:“表嫂,真是那樣麽?别不是見了我琰哥哥,故意裝的吧?”
依晴翻眼看兩個二貨表妹一眼,懶得理她們,朝着老太太和鄭夫人行了禮,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鄭老太太說:“也是,今晚上真就沒聽到你說話,可憐見的!既是累了,就先歇着去。要不,擡了祖母的軟轎坐回去?”
依晴忙道:“不用,慢慢走可以的。”
“嗯,那就先去吧!琰兒過一會說完話也回去了的……跟着的人呢?今兒都是誰跟着你們少夫人?”
花雨和翠香走上前行禮,老太太吩咐道:“多打幾盞燈籠照路,好生侍候着!”
花雨和翠香答應一聲,一左一右扶着依晴走出去,倒是比方鄭氏和王文慧、馮月嬌還走先一步。
鄭景琰的心落了又落,終被他穩住:依晴是故意的,利用姑母和表妹們的瞎摻合,退避不參與家庭議事!她已明了他的心意,或許早就明白,隻是不說破就當沒這回事,現在,她也察覺到了他心中不安,知道他想要做什麽,所以,她想逃避!
依晴,你走不脫的!我心所思,你意會得到,這便是心心相印!我們是同命的夫妻,你哪裏也去不了!
鄭景琰跟在依晴身後走出來,吩咐跟随的婆子丫環拿着燈籠好好照路,又交待花雨翠香兩句,最後看着依晴道:“等我回來,有話與你說!”
依晴點了點頭:“好!”
她也有話要說,有些事情,越想越不對勁兒了,得好好談談,重新做個約定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