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又改變了主意:“我這裏沒有太多現銀,銀票倒是有,可你這樣心浮意躁的,讓你去街上銀号取銀兩,卻是怕遇着那些個‘飛賊’,搶銀子也算了,若他們手上有不長眼的刀子傷着你就不好了,不如,先從府裏銀庫取去吧!你上依晴那兒拿條子,明日你自去府裏銀庫領取銀兩,教他們替你封好在箱子裏,放進馬車誰也看不見,拿去交給寶婵,連她也省得跑銀号了,隻管收在家裏慢慢用着!”
方鄭氏笑道:“一百兩銀子,我用個包袱帶着就成,不用裝箱子。”
鄭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我讓晴兒給你五百兩現銀!你愛給寶婵多少就給多少,也留一些在自己身邊,攢做你的體己吧!”
方鄭氏楞住:“五百兩?晴兒不是隻能簽一百兩的條子嗎?”
鄭老太太微笑說道:“如今一千兩也由她簽出了!左右内外院銀庫她都了如指掌,這府裏除了她,再沒第二個能用的人——你嫂子要抄寫經文,不想多管事,你呢,這些天又全心都在寶婵身上,所有擔子便都推到依晴那孩子身上,難爲了她!不過她也極能幹,想出來的管家法子實用又不繁瑣,省了中間好幾道彎兒!你原先幫着管的那一攤子她隻用半天就全弄順手了,人員都另做了調整,不用你原來那套!按說晴兒年紀比寶婵、蘭缇都小很多,卻是如此能幹,這倒也不奇怪,她母親龐氏是學士府的大姑娘,聽說天生聰慧,多才多藝,晴兒又是夏家長房長女,親家母自是從小就要調教她的!大管家告訴我說;晴兒看帳冊那叫一個狠準利落,都不知道她是怎麽看的,整箱的帳本擡進玉輝院,第二天早上就能拿出來對質!其中缺漏利弊,她不用再翻帳本也能随口說來,誰見過這樣的奇女子?外院庫房的帳房們與少夫人對帳,沒有一個不怕她的,都要将本帳做得清晰明白一目了然才敢去到她面前……真真這孩子太好了!有她替琰兒守着侯府,我放心喽!”
方鄭氏好一陣子回不過神來:爲寶婵的事心煩意亂,因不時要出府,她便與鄭夫人說過,暫時由手下婆子打理自己一直代管的那攤事兒,這才幾天啊?鄭夫人就撂挑子,内府總管交由依晴擔當,那丫頭上來,豈能容得下自己?
方鄭氏咬牙:怪不得母親會給她五百兩銀子,讓她送些給寶婵,留下一部分做體己,原來母親這是在告訴她:她的生财之道,從此斷掉了!
她靠着分管侯府内院事務,每月除了月例銀子外,能多得一份銀子,還可以在各項公用銀子經過手上時動動手腳,從中截取一部分……她管事這麽多年,光是巧立名目白白領取的銀子每年就有五六千兩,貨庫裏提出去轉賣或送人的貴重物品更是不計其數,不然,寶婵那筆足可讓她在衆妯娌面前高昂着頭走路的壓箱銀子哪裏來?又拿什麽爲大兒子置一堂上好的新房家具?母親和嫂子給的都太少了,離自己的要求太遠,想要襯得起寶貝兒女的臉面,唯有自己去掙,才有可能稱心如意!
在侯府所做的這些,沒有人覺察,也沒有人對她說什麽,平平穩穩走到今天,她以爲還能爲兒女們再多争取一些,不意侄兒娶得個夏依晴進來,一切,就全變了!
侯府,再不是她溫暖的家,她輕松自在的日子,到頭了!
方鄭氏心底某處牽扯了一下,越來越痛,她忍不住又抹起眼淚來,鄭老太太憐惜道:“去我房裏躺着歇會吧,醒來,也該用些晚飯,我讓她們給你做些可口好吃的!”
接近傍晚,方鄭氏睡了個午覺起來,重新梳洗過,精神好了許多,鄭老太太便讓人傳晚飯,馮月嬌和王文慧卻結伴過來,于是留兩位姑娘一道用飯。
剛上桌喝了兩口湯,門外婆子報說侯爺回來了,鄭老太太大喜,馮月嬌歡呼一聲,笑逐顔開起身飛奔出門去迎。
鄭老太太笑道:“這孩子,還沒長大呢!”
方鄭氏内心微微一動,看了看王文慧,說道:“母親,嬌兒已長大!她比文慧還大幾個月呢,都是十六歲,文慧定了親,嬌兒也該議親了!”
鄭老太太哦了一聲說:“那得替她留意着些,找個合适般配的才好!”
方鄭氏笑道:“母親不是也想着鄭馮兩家再聯姻,親上加親,日後更加密不可分麽?隻可惜嬌兒一出世她娘就去了,不是個福吉的命相……可嬌兒從小喜歡琰兒,你瞧瞧她現在長得多有福相,那一身堆雪肌膚細膩嬌嫩,與依晴不差絲毫,與琰兒也是很配的!”
鄭老太太搖搖頭:“琰兒才新婚,嫡子還未生出來呢。再怎麽說,也得等晴兒有了身孕,才可納貴妾!”
方鄭氏笑着點頭:“母親說的是,我一想到琰兒體弱,鄭家子嗣艱難,就又着急了!”
鄭老太太不再作聲。
王文慧已經站起身,立在一旁靜候表哥到來,她耳邊聽着外祖母和姨母的話,用眼角悄然打量了一下方鄭氏,心裏不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
姨母又起什麽妖蛾子?爲何要提醒外祖母,讓馮月嬌做琰表哥的貴妾?這對姨母有什麽好處?
方鄭氏說的倒也沒錯,馮月嬌肌膚白晰細膩,論斤兩确實與依晴不相上下,但她卻不夠依晴身量高,依晴約莫一米六五的個頭,馮月嬌最多一米五!當身高與肌肉比例失去平衡的時候,便有一個叫“珠圓玉潤”的詞兒出現,馮月嬌表妹就是珠圓玉潤得過了頭。
珠圓玉潤的馮表妹歡叫着以她最快的速度撲向鄭表哥,鄭景琰正在走上台階,眼見表妹來襲,微一側身,毫不費勁地閃開了這顆“人肉彈丸”,但也不能眼看着表妹失去目标後立身不穩直撲往階下,隻得又回手拉了她一把,結果粘人的表妹趁勢返身撲到他背上,抱住他嗚嗚哭了:
“琰表哥,我的腳好痛!”
鄭景琰看了看廊下呆站着的幾個婢仆,聲音低沉冷厲:“都站着做什麽?難不成要我扶她起來?”
婢仆們趕緊上前,七手八腳把馮月嬌扶開,鄭景琰像聽不見馮月嬌連喊表哥,快步往裏邊走去。
他擔心依晴在裏邊聽見,若讓她看見這情形就更加不好了,一個王瑤貞還不知如何跟她說明,可不想另外再加上莫須有的煩惱!
家裏這幾個表妹他基本上都不喜歡,寶婵會算計懂僞裝,心思不純,文慧精明内斂,有一雙暗探似的眼睛,馮表妹嬌憨粘人,還小的時候倒還能耐心哄她兩下,長大還這樣,就令人讨厭了。
也太不像話,表妹已長大,到了議親的年紀,應遵循男女授受不親之守則,見到成年男子不是應該退避麽?即便是不避表哥,表哥也不再是以前的表哥,成親娶妻,夫妻形同一體,怎容得下表妹動不動就往身上粘貼?
得跟祖母提議,該給馮表妹指派教引嬷嬷,嚴厲閨訓。
母親和依晴不在安和堂,鄭景琰有些微意外。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早歸,他在前院和衆人坐了一會,便匆匆往後院來,他不在家之時依晴通常都去安和堂和兩位長輩一起用飯,因此他問都不用問直直走來,誰知婆媳倆都不在,隻祖母和姑母坐在側廳擺滿飯菜的小桌旁等着他,文慧表妹站在一邊,喊一聲表哥,殷勤爲他引坐。
鄭老太太笑着對孫子說道:“你母親又要抄經文了,從此後不得閑空,也不用她時時刻刻陪我,天氣兒暖熱起來,走來走去的也累人。今天就讓晴兒陪她在清心院,娘兒倆愛怎樣怎樣,我也想自在些,偏你姑母和表妹又來煩我……你是去見見你母親媳婦兒,還是餓了先吃飯再去?”
鄭景琰在椅子坐下,一邊在婢女端來的水盆裏洗了手臉,一邊說道:“孫兒在祖母這裏吃吧,隻午前在秦王府吃過兩個點心,還沒用飯呢!”
“哎喲!快快!文慧給你表哥盛熱雞湯,多撈些雞肉絲兒!”
鄭老太太心疼壞了,又很不滿地說道:“那秦王府,怎的連午飯都不管?怪不得我孫子怎麽養都壯實不起來,合着你跟着秦王讀書這麽多年,在外頭總是吃不飽的?回頭我讓你娘找秦王論理去!怎麽說也是他姨表哥,不能真讓他當長随、跟班兒,咱在家可是堂堂的侯爺!愛怎麽着不行?”
鄭景琰哭笑不得:“祖母,不是秦王府不管飯,秦王多數時候都與我同桌吃飯,隻是……”
轉念間,他把“事兒太忙顧不得吃”,改爲:“秦王府的飯食吃久膩味,胃口不開,不想吃!”
“這樣啊,”鄭老太太皺起的眉眼這才松懈下來,随之笑了:“好說,不就是胃口不開嘛?祖母有法子!”
鄭景琰臉上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便低下頭喝湯,他想到祖母針對于“依晴害羞”的說法,也給了他這麽一句“祖母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