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龐家一大家子人卻總不走,小院偏廳雖小,也不影響男人們高談闊論,夏修平得陪着他們,龐如雪心裏想着不能給女兒丢臉,回禮的糕點她親自參與做,還要時不時走去察看廚房裏蒸籠下的火勢,又怕丫頭們不及時給偏廳添上點心吃食和熱茶,總要叮咛幾句,這樣子坐立不安的,依晴想跟她說幾句完整話都難,隻得作罷,把自己帶回來的幾千兩銀票一股腦交給樂晴,讓她收好。
龐适之特地叮囑龐如雪: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該提醒小夫妻倆趁着太陽還在天上,早早回府,得回去陪着老夫人用晚飯。哪一家的老人,都不會喜歡媳婦兒回娘家呆太久!
龐如雪自然是聽她父親的話。
于是龐大奶奶幫着龐如雪,兩人親自把還禮的糕點裝好,龐如雪又将依晴愛吃的幾樣涼菜也裝好放入食盒,申時末刻,又再整了一桌點心,打算吃用過後,就打發小夫妻倆回府。
依晴和樂晴、兩個表妹在上房廳堂跟夏一鳴玩得高興,今天的夏一鳴顯得特别興奮,覺也不睡,一直睜着雙圓溜溜純淨澄澈的雙眸,揮手蹬腳聽任逗弄,把他哄高興了,他會發出咯咯咯連串笑聲,把他捏疼了,他便嗚哇嗚哇哭幾下,眼淚都沒有,拍一拍,又好了。
鄭景琰來找依晴,樂晴見了他進屋,笑道:“姐夫,你還要不要抱一鳴?”
鄭景琰遲疑道:“不要了吧,我上次抱他,他都哭了!”
九歲的龐玉妍說道:“姐夫,你要一邊抱一邊拍拍才行!”
七歲龐玉嬌說:“我教你,保準他不哭!”
鄭景琰就聽任兩個小女孩拉了他坐下,然後樂晴把夏一鳴放到他膝上,女孩們争着教他手怎麽放,怎麽輕拍安撫小奶娃。
依晴站旁邊看着鄭景琰陷入包圍圈,跟女孩們玩家家似地互動,禁不住失笑:這家夥如此受女孩歡迎,也不算意外,他臉長得好嘛,小女孩兒就好這一點!再說他挺大方的,估計讓杜仲往龐府搬來不少缭绫,缭绫金貴,即便是大戶人家,通常也隻舍得給及笄了的姑娘穿用,因爲到年紀了,即将議親,得用心打扮起來。而眼下這三個女孩身上所穿的豔麗春衫全是缭绫縫制,連七歲龐玉嬌也不例外!可見鄭景琰很認真地給她們送了禮,指明給她們的,自然歸她們穿用。
一個男人有這樣的細緻耐心,很難得啊,對待那位青梅竹馬王瑤貞,應該會更好,怨不得王瑤貞死心塌地這麽多年,專等着他來娶。
三個女孩吱吱喳喳,喜鵲似地吵鬧不休,夏一鳴皺起眉頭不高興地哼哼起來,鄭景琰也終是招架不住,急喊:“依晴!依晴快來!”
可巧龐大奶奶進來,見狀忙笑着從鄭景琰手上把夏一鳴抱走,又催請新姑爺和姑奶奶到花廳去用點心,待鄭景琰拉着夏依晴離開上房廳堂,才沉下臉對女孩們訓斥道:
“你們都大了,也該懂得看場合,一鳴半天沒把尿,萬一尿在姑爺身上,叫他臉往哪兒擱?”
剛說完,龐如妍忽變色道:“哎呀!母親,您看下面……”
龐大奶奶低頭一看,夏一鳴也不知道是怎麽尿的,她托着小屁股的手并沒有濕,卻是從襁褓另一側淅淅瀝瀝淋下一道清澈水柱,自己早上才換上的白底姜花紋春衫,下襟已淋濕一大片,不由得苦笑,又慶幸道:“看見了沒有?若是遲來一步,一鳴這泡尿就該篩在侯爺姐夫身上了!你們怎麽收場?”
三個女孩聽了,想像侯爺姐夫被篩尿的狼狽相,兀自笑作一團。
向長輩們一一行禮告辭之後,鄭景琰扶着依晴上了馬車,他剛要跟着上去,卻見樂晴手拿一個卷軸跑出來,對着夏修平抱怨道:
“爹,您怎麽忘了這個?”
夏修平醒悟,拍拍額門道:“哎呀,隻顧着說話,爹給忘了這事!”
他接過卷軸,笑着遞給鄭景琰:“我臨進京之前在老家南院住了幾天,見她們姐妹有幾口箱子上了鎖,估摸着裏邊或放着珍惜之物,便都帶了過來。樂兒從箱子裏翻出這副畫,樂兒讓我重新祯裱,她說這是她送給姐夫的一份小小禮物!自然不是名家之作,卻是晴兒的手筆,畫着玩的,不值什麽……”
樂晴說道:“雖然不是名家之作,姐夫你也不要随便扔掉哦!”
鄭景琰雙手接過畫軸,笑道:“放心,你姐姐畫的,姐夫怎麽會扔?多謝嶽父,和樂兒妹妹!”
依晴坐在馬車裏,把外邊的話都聽了個真切,鄭景琰一進來她就伸手去拿那副卷軸:
“樂晴這是要弄什麽妖蛾子呢?讓我瞧瞧!”
鄭景琰一手舉起畫軸,說道:“這是樂兒妹妹給我的禮物,我先看!”
“既然是我畫的,就是我們江南尋常人家過年貼牆上的普通畫兒,什麽年娃娃啊,大紅鯉魚啊,花開富貴啊,八仙過海啊,沒什麽好看!”
“不好看?那人家還看一整年呢!”
鄭景琰在座位上坐好,待馬車離開龐府所在大街,防備地看了依晴一眼,見她也在等着,不禁莞爾:“想看?”
“嗯!”
“那你不要亂動!”
“好!”
鄭景琰将畫軸拿好,慢慢展開,首先出來的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接着是身體全景……這男子劍眉星眸,面容清隽俊美,鬓如新裁,頭戴玉冠,烏黑如墨玉般的濃發傾披于肩臂,白衣勝雪,飄逸挺拔,玉樹蘭芝般側立于牡丹花叢中,腳下是漾漾碧波,豔豔花叢簇擁着他,外圍背景依次是團團祥雲、瑞氣、黛綠飄渺的仙山、圓月……
兩人定定看了半晌,依晴“呵”地一笑,手還沒伸出去,鄭景琰早已側身移開,不讓她碰觸那幅畫,扭過頭來滿臉驚詫地看着她道:
“嶽父說這副畫才從老家帶來,那便是你以前所作,依晴你……你幾時見過我?”
依晴有口莫辯,又好氣又好笑,誰見過他了?就是信手亂塗亂畫,這畫中人竟然跟鄭景琰撞了臉,細細看來,真有那麽七八分相似!
“侯爺,我畫的這個他不是你啦!你瞧上邊有印鑒日期,還有題注……這是呂洞賓!那時我畫過一副‘八仙過海’,樂晴說她喜歡裏邊的藍采和,要我單獨給她畫一個藍采和,我就畫了,一時把握不好,竟畫成呂洞賓!你看,他後肩露出把劍柄,呂洞賓是劍修知道不?使一把冰雪長劍,白衣飄飄,迷死天下女子!不過他好像特别喜歡天上的牡丹花神,遊戲人間就是爲了尋找貶落凡塵的花神。樂晴不喜歡呂洞賓,說他處處留情太風流,但看在他長得還不錯的份上,就藏進箱子裏了,誰知我爹多事給搬了過來……”
鄭景琰又再仔細看了看,一本正經道:“什麽呂洞賓?這分明是我的畫像!你自己看看,就像照着我的模樣畫出來的!”
依晴感覺額角滴下三串冷汗:“侯爺,你、不覺得跟畫中人相比,你太瘦了點?”
開玩笑,她畫的男神身材是黃金比例,鄭侯爺這單薄精瘦竹竿型……有點差别吧?
鄭景琰細心卷起畫軸,面無表情:“夏依晴,不用你每天告訴我這個!别的男人或許比我肥壯,那隻是虛胖!我有的才能,很多人沒有!”
“好……吧,侯爺說得對,我以後,不亂講話了。”
依晴繼續冒汗,将臉轉開去看窗外,心裏想着回到侯府怎麽把那幅畫拿到手,其實她也不承認那是呂洞賓,她對風流多情呂洞賓也沒好感,不過給畫中人胡亂按個名号罷了,做畫那時她春心蕩漾,發花癡了,隻想着如果有這麽一個男神過來把她帶走,她願意跟着他去私奔……
一路無語,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回到侯府,在二門前下車,鄭景琰讓婆子丫環們陪護少夫人入内見老太太和太太,他自己則去了前院。
依晴看着鄭景琰手上輕握住那副畫,心裏有點郁悶:自己的畫作真被當成他的肖像畫了?還收進前院那個時刻有親信守着門的大書房,看來她是絕對拿不回來了的!
少女時期春心萌動的YY對象,就這麽變成了鄭景琰?
試想他那單薄瘦弱的身體,可承受得起她的重量?私奔途中,萬一她走不動了,或像當年的龐如雪那樣崴了腳,他能夠像渣爹夏修平那樣,輕輕松松背起她就跑嗎?還有萬一半路冒出個比他強壯長着肥肉的男子,把她搶走了怎麽辦?
依晴越想越滑稽,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果是在正常擇偶的環境裏,她是不會選鄭景琰的,她其實很小女子心态,喜歡高大健壯的男人,期望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給她安全感,給她呵護和寵愛,和她安穩甯靜共度一生!
鄭景琰遠遠不合條件,幸而隻是互相利用!
進到内院,發現家裏來客人了。
鄭蘭缇、方寶婵,還有一位從未見過的姑娘,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生得白晰豐腴,身材嬌小,穿一身略顯緊窄的衣裙,活像個玲珑有緻的小肉團,圓圓的蘋果臉一笑現出兩個深深酒窩,還露一顆小虎牙,十足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