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啦?”
坐在正位上的鄭夫人微笑問:“我好似聽見琰兒說,是親家翁到了?”
依晴忙回答:“是,是我爹從江南來到了!”
“那不該高興麽?爲何歎氣?”
依晴隻得據實道:“回禀母親:我爹有一位妾室,生得兩個妹妹,這位妾室原是官家小姐出身,她父親如今已是五品的知州,娘家在我們湖州那邊很是有點權勢,這位姨娘自來與我娘平起平坐,這次怕是跟着爹爹一起進京,我有點擔心我娘……”
鄭夫人道:“妻便是妻,妾便是妾,這一點改變不了!那姨娘之前逾矩,或是因爲她娘家在當地有勢,而親家母的娘家遠在京城,如今到了京城,姨娘若還敢,那就是個不知進退的人,便是親家母寬厚,還有你外祖父和娘舅呢,你和琰兒也可時常回去探看親家母,不用擔心。”
依晴聽了,唯有笑着向鄭夫人道謝。
今時不同往日,哪裏還會擔心黃姨娘逾矩?她根本就不想讓黃姨娘和那兩個庶妹出現在便宜爹和娘的生活裏!
雖說有點霸道了些,但她的認知裏就是這樣:男女要公平,便宜爹想擁有兒子和原配妻,就不能帶着個妾跟後,以前是怎麽錯的,乖乖給我糾正過來!不然,自己冒險撺掇身懷六甲的母親遠上京城,賭上一段婚姻,不是白折騰了?
女眷乘坐的馬車行走不快,後一段又是山路,因此将近午時才來到京城郊外的白馬寺。
再次來到這座寺院,眼看自己乘坐的馬車越過一排排停駐在山腳路邊的尋常車馬,順着寺廟修建的寬平石闆路蜿蜒而上,直接駛到山寺門前台階下才停住,立即有專門的僧人過來牽馬歸放車乘,許是今天山寺裏比較清閑吧,白胡子老方丈身披金光閃閃的袈裟,拄着禅杖親自帶領十餘位管事僧和弟子列隊于山門外相迎,依晴不由得小有感慨:不怪得人類世世代代、周而複始地爲着争權奪利奔忙拼命,權勢和金錢确實太好用了啊!連佛門淨地都是如此,如果鄭老太太隻不過是個往功德箱投放兩個香油錢的窮老太婆,哪能得到德高望重的方丈親自迎接、引路進入山寺大門!
淨手上香,正殿上拜過佛祖及幾尊大佛,便先入後頭雲房用些齋飯,這是老太太要求的,說早上來得急,早飯沒吃好,怕餓着孩兒們。
之後便是開壇做法事,祈福避災,老方丈升上法壇之前與鄭老太太、鄭夫人和依晴閑話了一小會,鄭老太太笑指依晴對老方丈說道:
“淨空法師,這便是我在佛前求來的孫媳婦兒,您瞧瞧,可好?”
老方丈端坐雲榻上,鄭夫人讓依晴上前行禮,依晴便走過去向老方丈深深福了一福,那老和尚眯縫起眼睛,雪白的雙眉簇動了一下,目光中驟然精光閃爍,依晴不免心虛:不會真看出點什麽來吧?您老行行好,若您是法海,我可不是蛇妖,我是良善女子,正宗人類!活一世不容易,千萬别給我惹事,發發慈悲,各自走開好吧?
老方丈凝視依晴良久,慢慢閉合雙目,連聲誦出一串梵語佛經,然後睜開眼笑對鄭老太太道:“善哉!老太太積德行善,終有善報!少夫人溫和柔婉,孝悌純良,最可喜天生有慧根,福緣深厚,與小侯爺相契相依,富貴可澤披子孫後代……”
“阿彌陀佛!”
鄭老太太雙手合什,念出佛号,含笑道:“得高僧如此批頌,老婆子死而無憾了!”
大寺院專爲一家設法壇祈福,一般得看這家出的燈油錢和貨物的數量值不值,鄭老太太此番算是大出血,百兩黃金加上五百兩白銀,再加上價值兩百兩銀子的幾車子貨物,比上一次出的還要多,白馬寺僧衆們自是拿出十足精神頭來,勢必要将這場法事弄得花團錦簇,圓滿周全。
今日從京城裏前來白馬寺上香的也有幾家大戶人家,女眷們都一一過來與鄭老太太和鄭夫人相見過,鄭老太太便邀請她們一同在邊上圍坐觀看,參與禮佛,也能享受佛光聖輝,收積福緣。
法事進行了一會,王瑤貞才來到。
甘松将老太太等護送入寺,便交待副手看顧好廟裏的主子們,他自己帶着四名手下騎馬飛奔回城去接王姑娘,并沒有禀報老太太和太太知道,這是侯爺的意思,到時讓王姑娘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個安,隻當做是偶然相遇。
在這一點上,鄭景琰和他姑母方鄭氏倒是有共識,覺得左右老太太都答應讓王瑤貞進門了,那也算是鄭家一份子,總得給她機會與家人接觸吧接觸?随便也提醒一下老太太:王瑤貞的孝期很快就滿,是不是該做安排了?
甘松隻是負責護衛,其它相關事務自有管事們去張羅,因而今日會做法事,他并不知情,加之早看慣了王姑娘的嬌矜和她手下幾個丫頭仆婦的細緻繁瑣,嫌她們羅嗦,隻管順着她們的要求去做,半句話都不肯多講——王姑娘不耐颠簸,車要慢行,前邊路上有同行的車子,灰塵太大,且停下讓人家走遠了咱再走,又耽誤一時半會,這樣來到白馬寺,發覺正殿上舉行法事,跪在法壇正前方聆聽高僧誦讀佛經的正是榮平侯府的人!
王瑤貞這個後悔啊,隻恨不得把身邊幾個人打罵一通才好!
她即将嫁做鄭家婦,這麽大一場法事爲家族而祈福,她竟然缺席,多麽不可原諒!
王瑤貞狠狠地瞪了青荷一眼,青荷垂下眼眸,很快轉過臉去,找見站在後頭的甘松,半帶嬌嗔地給他送去一個溫柔的眼刀。
甘松沒看見似的,無所謂地哼了一聲:關我什麽事?這後果是你們自找的,路上慢慢騰騰磨磨蹭蹭諸多講究,真鬧不懂誰想見誰,要讓老太太知道你們是這麽個态度來請安侍奉,看她會不會領情!
王瑤貞不想站在外圍與衆多香客擠在一起站着旁觀,她要入内場,靠近法壇跪坐在蒲團上,跟着誦念佛經。
卻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入内場,維持秩序的小和尚攔住了她。
青荷斥道:“是榮平侯府的人,怎不讓進?”
小和尚怔了怔,回頭望望法壇,又轉回來,十分堅定地說道:“不可能!侯府的人都在那兒呢,瞧:當先跪着的是老夫人,接着是夫人,稍後些是少夫人!邊上兩人是姑太太和表小姐……我都聽仔細了,沒錯兒!不經主人家邀請,不得入内場!請女施主稍稍退後幾步,勿亂了秩序!”
正嘀咕着,一名侯府管事走過來,輕聲斥問:“怎麽回事?你們這吵吵什麽呢?”
那小和尚看見來人,如釋重負:“您來了正好,這兩位女施主說是侯府的人,要入内場參受佛光!”
那侯府管事想來是剛提拔上來的,嘴上無毛年輕氣盛,看了看王瑤貞,見她妝容淡雅,衣飾盡是不俗之物,一副大家閨秀模樣,但他在二門上當差确實沒見過這麽一号人,心想或許是什麽裙帶親戚也未可知,便客氣地打了個揖道:
“姑娘來遲了一步,法事尚未過半,高僧們正在用功,正是不能驚擾之時,姑娘就在邊上看看吧,也是一樣的!若覺得困倦,可往後院侯府眷屬雲房飲茶歇息,丫頭婆子們自會侍候着!”
青荷氣不打一處來:“在邊上看看也是一樣的?那些人又何苦到裏邊去跪着?拿這些話搪塞我們,你知道我們姑娘是誰麽?”
“我不知道!”
那侯府管事對青荷這樣的語氣态度很不舒服,目光閃動了一下,越發輕聲道:“已經有人看過來了,你是姑娘身邊人,若不想姑娘難堪,還請快快後退!”
王瑤貞怔了一下,轉着眼一看果然見四周許多道目光掃過來,她忙低下頭,掐了青荷一把:“死人,隻管與一個奴才吵什麽?快叫甘松!”
那侯府管事聽見,暗哼一聲,又見甘松從後頭擠過來,便樂得走開自去輕閑。
甘松是實在看不過眼了,青荷那丫頭能不能省點事啊?還有王姑娘,爺說過了要裝成偶然遇上,你這樣硬要進場内去,那是什麽個意思嘛?驚擾了法壇,還不給老太太打出來?
難爲他堂堂五尺漢子,怎麽說也是一表人才英挺俊朗,又得折腰摧眉到這主仆二人跟前裝孫子,真是憋屈郁悶啊!
每到此時他就恨杜仲,跑王宅的差事多年來都歸杜仲管,那瘦猴……呃,好吧,絕對沒有影射侯爺的意思!隻因杜仲那家夥被老太太下了禁令不許跑王宅,這差事就丢到他甘松頭上來了,苦不堪言!
杜仲是侯府家生子,小時候就跟着侯爺,甘松不是侯府奴仆,他原本就姓甘,小時候家境也是富裕殷實,卻因一場意外家破人亡,憑着從小練就的紮實武藝,虛報年齡混入軍營掙軍功以圖重振家業,被編入斥侯營,誰知幾年下來軍功沒掙着,一次出勤不幸被敵軍發覺,敵軍神箭手連射數箭,幾乎箭箭命中,他像隻刺猬般釘在樹上,其中一箭射中左胸,他以爲這次死定了,誰知昏迷了又醒來,堅持了兩天,最後關頭被偶然路過的鄭景琰發現,救了他一命,也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長的位置跟别人不一樣!
自此後甘松誓死效忠,跟随在鄭景琰身邊也有四五年,無數次出生入死,從無怨言,卻是每次被派去王宅,他表面上不能說什麽,私底下額頭皺得能夾住一隻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