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磷火熒熒。
京城外數百裏外的一處墳場,冷月的瓊華潑灑下來,照見一地土饅頭。
笛聲響起,忽而悠長忽而短促。樹林間有黑影閃過,似山精如鬼魅。
這樣的情形,尋常人見了都要吓得魂飛魄散。
一個黑影停下來恨聲道:“幽荦,你真要趕盡殺絕嗎?往日我和你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你這麽緊追不放,就不怕我同歸于盡嗎?”
“呵,同歸于盡?你還真是不怕閃了舌頭。你在大巫山混不下去,就跑到濁世來攪風攪雨,真叫人惡心。”幽荦坐在一棵枯樹上,他此時并未帶着眼罩,清幽的月光下左眼皮上紫鸢尾花一樣的胎記顯得分外邪魅。
他的神色依舊是邪氣夾着傲慢,此時更是滿含厭惡。
“你是說我玷污了大巫山的名聲嗎?真是太好笑了!我的大世子,你什麽時候這麽正義起來了?哈哈哈……”那人的聲音十分難聽,猶如生鏽的鐵器互相刮擦着,十分刺耳,将樹上的宿鳥驚得撲棱棱飛走了:“近幾時年,大巫山的長老門主,哪個顧得上這些!偏你出來清理門戶,也得有人領你的情喲!”
“貘女,我本不想理你,更懶得去管大巫山早就狼藉的狗屁名聲,是你自己不知死惹了不該惹的人,我當然不能放你逍遙自在。”幽荦從這棵樹輕飄飄躍到另一棵樹上,将笛子橫在唇邊,吹出一串奇怪的音符。
地上響起窸窸窣窣之聲,一道白影在月光下快速閃動着,直奔貘女的藏身之處而去。那是一隻白猿,前爪上的指甲比刀還鋒利。
貘女不想束手待斃,吹響一片樹葉,招來自己飼養的靈蛇。
一猿一蛇鬥在了一處。
“你說我惹了不該惹的人,莫非是那個小龜奴?”貘女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幽荦:“她是你什麽人?”
“看來黑死藥隻是壞了你的喉嚨并沒壞了你的腦子,”幽荦輕笑一聲說:“蘇八郎麽,是我的心上人呀。”
貘女聽了之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你想殺我也用不着找這麽蹩腳的借口,你他娘的何曾有過真心?!在大巫山整日拈花惹草,跟誰不是兩天就膩了。你是不是也看中她身輕如燕?說真的,她這樣的人骨骼必是中空的,若取其上臂骨爲笛,明月夜笛聲可傳千裏,會招來許多靈物,的确難得得很啊!可惜被她溜掉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幽荦啐了一口:“她掉一根頭發我都心疼,想招靈物用猿臂骨即可,何必人骨呢?你這瘋婆子,留在世上早晚是個禍害。”
“呵,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貘女冷笑:“口口聲聲裝什麽癡情郎君,也要騙得過我才成。這天下的男人在投胎時都被焚了負心符咒在天靈蓋裏,哪有什麽真心!人不說暗話,我看你是爲了那東西來的吧?”
幽荦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貘女的意思,說道:“原來長老們追殺你,并不是因爲你壞了規矩,而是因爲你知道了那東西的下落?!”
貘女道:“沒錯,你要是放過我,咱們兩個一起去找那東西,我隻要上半部就夠了,如何?”
“我收回剛才的話,你的腦子也不太好用,”幽荦冷笑了一聲說:“你必然隻是知道一些蛛絲馬迹,才會這麽整日東躲西藏的。否則早就有底氣去跟長老們談判了,現在拿這話來诳我,你以爲我會信嗎?”
貘女把牙咬得咯咯響,本來她已經追蹤到那戶人家了,誰想卻被人搶了先,等她趕到的時候,那家人都已經被殺了,一個活口都沒留。
“那你要我怎麽樣?”貘女知道自己不是幽荦的對手,但不想坐以待斃:“聖女當初難産而死,那個孩子被人隐匿在濁世撫養,嫁了個凡夫俗子且不久也死了。帶她走的那個下人也死了十多年。隻能查到她嫁的那戶人家,且知道她也生了個女兒。
我好容易找到那戶人家,卻發現都被殺死在荒郊野外,裏頭有個女子,卻并不是我要找的那個。
你聽我說,隻要我們找到聖女的外孫女,上清玉珠多半就在她身上,我們……”
“我才懶得管什麽聖女的外孫女,我隻想救蘇八郎出來。那就得把你這個真兇送過去,”幽荦打斷她的話道:“你左右是命不長了,白鴉衛的手段雖狠,隻要你乖乖招供,他們也不會對你用刑,比落在長老們的手裏強多了。”
司馬蘭台神情端肅地立于丹墀之下,晨風微冷,卻不見他有絲毫瑟縮之意。
傳事的小太監兩手并于身前,微微彎着腰,邁着小而快的步子走下來,對司馬蘭台說道:“太皇太後召見,公子且随奴婢來。”
司馬蘭台跟着小太監上了台階,徑直來到太皇太後的寝殿。
大殿裏的宮女太監不下數十,但沒人發出一絲聲響。
老人不喜歡太空太大的地方,因此每日起居都在最裏邊的暖閣。
司馬蘭台又過了三道門,才見到太皇太後。
躬身行過了禮,便垂手侍立。
“好孩子,你怎麽來了?”太皇太後鬓發如銀,是個十分慈祥的老太太。
司馬蘭台幼時曾随祖母進宮,那時候太皇太後見了他就十分喜歡。
司馬蘭台回京不久,太皇太後患了風癱,司馬蘭台被連夜召進宮。
好在那時候太皇太後剛剛發病,再加上司馬蘭台醫術精湛。一番診治下來,不但沒有落下後遺症,精神竟比以往還好些。
太皇太後因此更加器重司馬蘭台,許他自由出入内苑。
不過這還是數月來他第一次主動來見。
司馬蘭台見太皇太後動問,便跪下說道:“在下有事相求,望太皇太後恩準。”
“好孩子,别跪,站起來說話。”太皇太後連忙讓一旁的宮女扶司馬蘭台起來,但他執意跪着不起。
當初司馬蘭台将太皇太後治好,太皇太後十分感念,就問他可有什麽心願,說出來一定會幫他實現。
但當時司馬蘭台并無所求,老人家就說以後他想起來也是一樣的。
他從吉星那裏知道蘇好意被白鴉衛抓了起來,頓時心急如焚。馬不停蹄地就進了宮,一刻都沒耽擱。
“太皇太後,我想爲一人做保,”司馬蘭台萬分鄭重地說:“這人如今被關在白鴉衛的大牢裏,性命堪憂。”
“哦,他犯了什麽罪?”太皇太後問。
“還未定罪,隻是有嫌疑,”司馬蘭台道:“但我以性命擔保,她絕不是真兇,也絕無參與。”
“究竟是因爲什麽被抓的?”太皇太後問:“白鴉衛抓人可從不會是因爲小事。”
司馬蘭台于是将情由說了,太皇太後沉吟不語。
這事她是知道的,如今禁宮内外都加強了防守,生怕再有什麽事發生。
皇家最重安全,雖然是一個太監被殺,可也危及到了皇族的安危,不可不謹慎防範。更不能不追查到底,嚴加懲辦。
因爲這件事被抓的人,朝廷百官都無權過問。想要放人出來,隻有太皇太後、皇上和永王三個人才能辦到。
過了好半晌,太皇太後才說:“好孩子,你起來吧。我當初既答應了你,便不能食言。我可以下一道旨讓你把人帶離大牢。但你也要答應我,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必須看牢了這個人,否則真要再出什麽事情,受連累的可不止你一人。”
“多謝太皇太後成全。”司馬蘭台深深拜了三拜,以示感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