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青天下,老大一座府邸。日影傾瀉,中庭寂寂。偶有人走動,卻都輕手輕腳,不敢大聲喧嘩。
這等深宅大院自帶着古樸幽深,裏頭的人潛移默化不自覺地守着規矩,仿佛怕壞了飛檐落閑雀,花影上女牆的靜好時光。
高家的正門上雖然挂着“敕造衛國公府”的金匾,但規模已然超過了京城任何一家府邸。俨然一個村落。
因爲高家已經三百年沒分過家,房舍占了鹿鳴街孝祥巷一整條巷子。
也虧得高家人世代謙卑低調,不但爲皇帝賞識,更被同僚推重百姓欽仰。
長房院内,大老爺高明臣将戒尺橫放在桌上,這聲響讓跪在地上的吉星聽了難免心顫。偷偷看了看門外,一個人影也無,心說今天怕又逃不過一頓打了。
“兩隻賊眼睛滴溜溜的看什麽?!”高大老爺沉聲斷喝:“告訴你吧,今日老太爺進宮去了。太太們都去廟裏拈香,沒人能救得了你。”
吉星心道:何止?我爹被你支去祠堂,大嫂還沒出月子,就連我的書童也被趕去打掃書房了。我現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成了罐裏的蛐蛐,情等着挨揍罷了。
高大老爺見他低着頭不做聲,以爲他真心怕了,語氣倒也禁不住緩和了一些:“上次叫你讀書,不懂的盡可以問。府裏的叔伯兄長,不拘哪一個都能做你的老師。可是你呢,半點都不肯用心,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看看你的幾個哥哥,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早都進學了。”
也不怪高大老爺如此說,高家一向以教子有方聞名天下,子弟純孝博學,就算不能個個成爲國家棟梁,卻都能夠守成克己,德行無虧。
哪想到小一輩裏居然出了吉星這麽個遍身反骨的家夥,不愛讀書又不守規矩,偏偏老太爺極疼他,衆人也多護着他,着實令大老爺頭疼。
大老爺高明臣如今已官至尚書,又是高家的族長,按理說教育子弟這樣的事他是管不過來的,可對吉星他卻始終不能放手。
隻因他與吉星表面上是大伯和侄子,其實是父子。
吉星是高明臣與正妻胡氏生的小兒子,因爲三老爺高承臣無子,故而把吉星過繼給了他。
三老爺随性和藹,不似大老爺這般嚴厲,平日裏也不苛求吉星攻讀,反倒怕他累着。
高大老爺恨鐵不成鋼,隔三差五就要教訓吉星。
吉星最怕的就是他,每次被訓斥都不敢反駁,饒是如此,最後也免不了要挨幾戒尺。
“問你話怎麽不說?貓把你的舌頭叼去了?!”高大老爺的胡子氣得抖了三抖,聲音不自覺又擡高了。
“侄兒無能……”吉星哼唧了半句話出來,屁股不安地歪了歪,心想要打就快點打,打完了好溜出去玩兒。
“哼!除了長的得人意兒,簡直一無是處!”高大老爺恨恨道:“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繡花枕頭!”
若不是吉星生得太好,衆人大約也未必會這麽寵着他,如今眼看着寵壞了,高大老爺想憑一己之力勒轉馬頭,不由深感疲憊。
“大老爺,老太爺回來了!”家仆在門外禀告:“已經到了二門。”
高明臣聽了急忙起身出去,不忘呵斥吉星:“老實跪着!”
吉星緊抿着嘴才沒笑出來,祖父回來了,就意味着這頓打逃過去了。
高家老太爺單名一個肅字,宰相緻仕,雖然已經不問朝政,卻依舊德高望重。
當今聖上繼位五年,且隻有十七歲,年紀太輕,需要曆練。因此,如今大夏國的朝政,主要交由攝政王永王處理,他是皇上的親叔叔,先帝的胞弟。
小皇帝常請高老太爺進宮去給他講習,高老太爺也因此被授予太傅之職,隻是名大于實,畢竟老太爺年事已高,不堪勞累。
“今天家裏怎麽這麽安靜?孩子們都哪去了?”高老太爺笑呵呵地問,他天生就是個極和藹的人,在官場上也被人稱爲“高佛子”。
“大約跑到後院去爬樹摘果子了。”高明臣陪笑道。
“我今日進宮的時候,皇上賜了我三個果子,”高老太爺說着從袖筒裏拿出三顆黃澄澄帶紫紋的果子來:“說是南越那邊進貢來的,有老長一個名字。叫人把那幾個孩子叫過來,兩個給他們分着吃了吧!還剩一個留給吉星。”
“父親未免也太偏疼吉星了,”高明臣說道:“這孩子已然被慣壞了。”
“我再不偏疼他些,難道被你給管束得葳葳蕤蕤的才好?!”高老太爺冷哼一聲:“莫非我當年就是這麽管束你的?”
高明臣被嗆得一句話也不敢辯駁,垂手跟在父親身後。
等把高老太爺送回院子,高明臣又回來,見吉星還跪在那裏。從側後方隻能看見他圓乎乎的小臉和瓊瑤鼻尖,說到底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這時又有下人來報:“大老爺,大少爺同司馬家的七公子進府了。”
大少爺就是高照的胞兄高熙,也是司馬蘭台的堂姐夫。高熙娶妻司馬氏,上月生了一女,取名湄兒,還未出滿月。
“蘭台想必是給湄兒瞧病來了,”高明臣道:“趕緊好生伺候着。”
一低頭見了吉星,便發話道:“别在這兒跪着裝相了,到前頭去見見客。看看人家蘭台是何等的出息,你也學着點兒!”
吉星不敢違拗,起來到前頭去了。
高熙的女兒近來總是夜啼,又不知是哪裏不舒服,恰好他今日到嶽丈家去,正遇上司馬蘭台也在,就請他過來給瞧瞧。
高熙正同司馬蘭台說着話往裏走,一眼看見了吉星,忍不住笑問:“猴兒今兒怎麽不跳跶了?敢情如來佛今日在家呢!你嫂子給你留了好吃的在廚房呢,記得叫丫鬟給你端過去。”
吉星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司馬蘭台問安,含含糊糊叫了聲七哥。
司馬蘭台點點頭,回了一句:“許久不見你,有空兒去我醫館那邊玩兒。”
司馬蘭台的醫館很低調地開業了,并沒有知會任何親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