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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放亮,秋風薄寒。
禁宮甬道的地上落滿了梧桐葉子,腳踏上去窸窸窣窣,因爲落了霜,須得小心些走,尤其是手裏端着東西的時候。
往年這時候會有宮人四更天就起來清掃落葉,可今年公主回來了,說是喜歡落葉,因此靠近公主寝殿的地方便都不許掃落葉了。
四個小宮女魚貫而行,一樣的衣衫裙襖,連頭發都梳得一樣。
每人手裏都捧着一隻填漆托盤,裏頭或是蓋碗或是漆盒,器皿都十分精巧。
玉山公主住的地方叫沉香閣,進門就是一座玲珑假山,上面攀爬着香草藤蘿,就算到了這時候依舊青翠可愛,香氣怡人。
轉過假山便是二重門,垂花門樓最要緊的兩樣顔色是靛青翠綠,輪廓都用金線描繪,顯得又端莊又富麗。
過了二門還要再走上百步才到正殿的台階下。
早有幾個三等宮女等在門外了,雙方也不接言,隻把東西交接過了。
那四個小宮女便退到了一旁,垂手侍立,不說不動,俨然泥塑木雕一般。
門外始終立着兩個傳事太監,半哈着的腰仿佛從來也不會直起身來,帽子的系帶垂在頸下,像脖子下挂着鈴铛的塞外駱駝。
那幾個三等宮女進了寝殿,也并沒到内室去,而是一字排開了,站在玉石雕花的屏風外,等候吩咐。
這屏風是用一整塊玉雕的,起伏的山巒上立着一隻鳳凰,公主貴爲天家女,自然配得上使用鳳凰。
這屏風是太後賞賜的,按理說該叫太皇太後,但因皇帝還未親政,未行冠禮,因此太後便也還未正式獲封太皇太後。
又何況皇帝生母早就病逝,這宮裏也無别的太後。(參照甄嬛傳裏的宜修,太後太皇太後也不是自動升級的。)
公主的貼身宮女有四個,其餘的多在外間使喚。
擊磬的聲音不疾不徐,伴着誦經聲令人心境澄澈。
公主每日早起,潔淨過了便爲太後誦經祈福,宮裏人人都是知道的。
又過了小半柱香的功夫,誦經聲停了,衣袂窸窣,應該是侍女扶公主起身。
這幾個三等宮女才從屏風後轉出來,隔着素錦的門簾捧着托盤。
簾子一挑,出來兩個二等宮女,一左一右撩開簾子,又有四個一樣裙襖裝飾,一樣高矮胖瘦的宮女過來,從三等宮女手上把托盤接了過去。
這四個也不是公主的貼身侍女,她們專管在裏間和外間傳遞東西或傳話。
但已經足夠讓外頭的一衆人歆羨不已了。
這宮裏頭誰不想做沉香閣的人,離公主越近福分也也就越大。
别的不說,單是上頭的賞賜就領不過來。
不論四時衣裳還是月例月銀,是别的地方的好幾倍。
除了太後、皇上的賞賜,宮外的王爺大臣家裏也不時會送禮物進來。
他們這些宮人,将來多是無依無靠的,因此格外想要攢些體己,隻爲将來有個保障。
那四個托盤被端進去,兩個大宮女過來,她們是貼身侍候公主的玉潔和冰清。
打開蓋碗,裏頭還有個更小的蓋碗。漆盒裏放着的是碟子,這麽做自然是爲了保溫。
冰瓷蓋碗和朱漆食盒被小心地放在香檀雲母心的圓桌上,那幾個端着托盤的宮女不待吩咐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冰清安放好匙箸,玉潔進去裏頭請公主。
同爲大宮女的素秋正将一串綠玉念珠收進錦盒裏,霜娥則伸手讓公主把手搭上來。
公主這頓吃的不是早膳,她每日的三餐幾乎都是和太後一起用的。
但因爲公主每日要做早課,天不亮就要起來。而太後年紀大,自然起得晚。
所以就在早課後用些燕窩、銀耳之類清補的東西,等去給太後請安後再一同用早膳。
等公主坐下後,玉潔才将碗蓋揭開。
一碗炖銀耳,一碟雲片糕,一碟仔姜,還有一碗龍皮膏。
每樣俱是小小的一份,兩三口便能吃完的。
隻是公主至多能把銀耳和龍皮膏吃完,其餘的兩樣還是會剩下大半。
玉山公主用膳時十分安靜,隻微微有些匙箸聲。
她素白的手纖長柔軟,手腕上沒有任何飾物卻也一樣顯得高貴。
宮裏規矩大,可宮人們背地裏也會議論主子們。
都說玉山公主雖無十分姿色,可容色端莊,肌膚細膩,也是一位難得的美人兒。
若有些些不足,便是她生了一張覆船口,不笑的時候嘴角微微向下撇,多少顯得有些刻薄。
但了解公主脾氣的人都知道,她是最菩薩心腸的一個,畢竟是在佛門修行過的,當得起慈悲柔和四個字。
一時公主用畢,素秋端過一盞溫茶來給公主漱口,霜娥則捧了漱盂接着。
外頭的宮女進來收拾餐具,公主則起身進裏頭去了。
“時候差不多了,奴婢們伺候公主更衣去給太後請安吧!”玉潔柔聲請示。
“昨日武侯太夫人進宮請安,太後多說了會子話,隻怕今日要起得晚些,今早又格外亮,不如晚些過去吧!”素秋道。
“太後自然可以晚起,我卻不能遲到,”玉山公主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發髻:“這就過去吧!大不了穿厚些。”
“是奴婢欠考慮了,”素秋自悔多嘴:“公主的孝心是最虔的,豈容得奴婢多嘴。”
玉山公主笑了,她笑起來的确格外和善:“這有什麽,你也是心疼我。”
外間的宮女朝傳話的太監點點頭,太監便知道公主要出門了,點手讓人準備駕辇,到門口候着。
說是要出門,可又足足等了一刻鍾公主才出來。
起駕後,不緊不慢地往太後寝宮去。
自從公主回京,京城的達官顯貴家有适齡男丁的都動了心思。
進宮來探口風的诰命們接連不斷,都想沾一沾皇家的邊。
隻是太後疼愛玉山公主,不願強替她做主,總要合了她的心意才成。
所以現在無論宮裏還是宮外都在議論,公主到底會下嫁到誰家,憑着太後和永王的疼愛,那勢必是一樁潑天的富貴姻緣。
多少世家子弟熬紅了眼、伸長了脖子等着。
更有因家中尊長過世而怅惘欲死的,守孝三年方可婚配,那時候公主隻怕早已嫁爲人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