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近告之他負責準備補給,三天之後出發,其他人因爲找到龍脈神殿的下落都異常興奮,我看着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忽然感覺有些害怕。
回到盛京的時候剛巧趕上除夕,晚飯後田雞帶着其他人出去放鞭炮,我借故有些累推脫沒去,一個人留在屋裏,葉九卿就是這個時候進來,我看見他拿着手中的酒。
“你這是打算辭舊迎新?”我笑着坐到桌邊。
葉九卿的神情有些沉重,關上門後一言不發倒上兩杯酒:“我之前不相信命的,知秋性子順我,她相信人定勝天,其實多少是受我影響。”
“怎麽着,聽你這意思,堂堂葉九卿居然信命了?”我笑着問。
“有二十多年了吧。”葉九卿放下酒瓶努力回想什麽。“老了,這記性越來越差,好多事都記不住了,不過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天剛好也是除夕。”
我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端起酒杯淺飲一口:“有時候我挺佩服你的,你明明知道一切,而且我還告訴過你真相,可你居然能選擇相信你願意相信的事。”
葉九卿一語雙關,二十年前他并非第一次見到我,隻不過他當時見到的是失去記憶的顧朝歌,可他卻不願意面對真正的我。
“以前的你是什麽樣,我沒見過,至少我記不起來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記起來,我認識的是顧朝歌,第一次見到你也是除夕夜,沒想到塵埃落定的這一天居然是二十多年後的除夕夜,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二十年……”我苦笑一聲。“對你來說,就二十多年,可我等這一天,卻等了幾千年。”
“值得嗎?”
“當然!”我回答的幹脆。“這是我的使命和對族人的承諾,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月宮九龍舫就停泊在龍脈神殿,等你找到那艘船以後,将會重返神域。”葉九卿歎息一聲問。“還會回來嗎?”
我一愣,其實我并沒有想過這件事,或者說我根本不知道找到那艘船以後會發生什麽,畢竟我失去的記憶還沒有找回來,作爲顧朝歌來說,我當然希望再回來,這裏有我的朋友和親人。
可一旦我找到那艘船的時候,我将會恢複真正的身份,作爲龍伯國主,我并不屬于這裏,而且神域之中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
“神域中的時間和這裏并不一樣,我一旦返回神域,即便我再回來時候,你們……”我有些說不下去,一直以來我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生離死别。
“我懂,比起神來說,我們短暫的一生太微不足道。”葉九卿笑的從容。
“其實你可以的,隻要你願意,我能讓你長生不死。”我心莫名有些酸楚,看着對面這個如今在我眼中行将朽木的老人,我突然有些不舍。“就讓我爲你做一件事吧。”
“不用了,這輩子我葉九卿活的夠滿足。”葉九卿笑着搖頭,再一次拒絕了我。“其他人呢,到時候你怎麽向他們告别?”
“沒有想過,或許是我根本不敢去想,之前我不惜一切去找那艘船的下落,如今終于心想事成,可卻突然發現我竟然躊躇不甯的害怕。”
我隻有在葉九卿面前才能說實話,我甚至都不敢和其他人相處,我怕那些和他們在一起的點滴成爲我記憶的枷鎖,即便我回到神域,這份記憶會伴随我漫長的一生,我很怕這些回憶最終變成煎熬的羁絆。
這也是爲什麽我沒打算讓其他人永生的原因,古往今來多少人對長生不死夢寐以求,殊不知永生的代價是無窮無盡的孤獨。
“宮爵呢?”葉九卿猶豫了很久。“一旦找到月宮九龍舫,便是水落石出的時候,你即便再想隐瞞也無濟于事,到那個時候,你和宮爵之間怎麽辦?”
窗外的爆竹聲打斷我的思緒,煙火在在黑暗的夜空中竟相綻放,拖曳着火焰的花朵,随着綻放的光芒,一起伴随飄灑的雪花散落下來,半空中隐隐漂浮着薄薄的煙霧,仿佛心中緩緩升起的淡淡惆怅,就這樣瞬間如飄零的花朵般失落。
煙花雖然絢麗卻偏偏如此短暫,閃亮後迅即回到黑暗……
我久久凝望着窗外綻放又消散的煙花,好久思緒才重新平複,擡頭看向葉九卿:“有時候我也願意自己一直都是顧朝歌,可遺忘過去并不代表沒有過去。”
“至少可以換一個眼界去審視過往。”
“是的,我就是因爲用顧朝歌的眼界去看曾經發生的一切,作爲旁觀者我或許能看明白也能看通透,可對于宮爵來說,她更願意知道的是真相,而真相卻是,我屠滅了她的神國,并且親手砍掉她父王的頭顱。”我深吸一口氣直視葉九卿。“你扪心自問,如果你是宮爵,你會怎麽樣?”
“我會和你不共戴天。”葉九卿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我閉目長歎一聲,然後無奈的慘笑:“對,你說的一點也沒錯,這就是我害怕的原因,距離那艘船越近我越不敢去面對。”
“我知道你一直在逃避,如今迫在眉睫,你是時候該去想想結局了。”葉九卿神情凝重,看着我胸口停頓了片刻。“萬一……我是說萬一,宮爵放不下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我也下意識低頭,我知道葉九卿在看我胸口被宮爵留下的傷痕,每每想起都隐隐作痛,倒不是因爲被利器所傷,隻是不願意相信,帶着仇恨決絕刺入我身體的人竟然會是生死與共的朋友。
而且這樣的傷痛很有可能會再發生一次,我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任何一件事上,我都可以去妥協,唯獨關于月宮九龍舫我卻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畢竟在神域之中還有被封凍的族人,我是他們的國主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我曾經向他們承諾過重鑄輝煌和榮耀,無論如何我不能對自己的族人置若寡聞,我必須返回神域救回所有人。
“如果宮爵能和我冰釋前嫌,固然是最好的結局,倘若她放不下的話,我也不能怪她,但是我和她注定隻能有一人重返神域。”
“一旦找到月宮九龍舫,宮爵即便恢複記憶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她的确不是我的對手,可是月宮九龍舫上還有一塊完成充能的晶石,那上面蘊藏的力量是我也無法抵禦的,所以不到最後一刻,沒人能知道結局是什麽。”
“你們兩人非要兵戈想見嗎?”
“你自己都說過,我和她之間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二十年前她在羅布泊已經試圖殺過我一次,過了二十年,她從歸墟女王變成了宮爵,而我從龍伯國主變成了顧朝歌,而且我和她還陰差陽錯的成爲朋友,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我和她都遺忘過去的基礎上。”我重重歎息一聲。“等她恢複記憶的時候,我不知道在她眼裏,看見的我到底是顧朝歌還是龍伯國主。”
“你呢?在你眼裏她是什麽?”
“在魔國我得知真相後,說真的,我當時就有殺她的打算,可我最終沒能下手,一直以來我用還需要宮爵幫我找月宮九龍舫這個借口搪塞敷衍自己,其實扪心自問,在我眼裏,她始終都是宮爵,我很難把她和歸墟女王聯系在一起。”
“爲什麽?”
“龍伯和歸墟之間的血仇由來已久,能追溯到神域的起源,這兩個神族之間的恩怨,我和宮爵都沒有經曆過,甚至宮爵都不知道我率領龍伯大軍複仇的原因。”
我一邊倒酒一邊聲音低沉回答,雖然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但經過這麽多事,特别是我用顧朝歌的身份看待這場持續不斷的神族紛争,宮爵其實是無辜的,她的先輩所犯下的罪惡,她并不知情,包括後來的歸墟神族,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龍伯的存在。
在歸墟神族的眼中,他們遭遇到一場滅族的屠殺,所以對龍伯恨之入骨,可這并不代表我血腥好戰,畢竟這是銘刻在每一個龍脈血脈中的仇恨,事實上不管是宮爵和我,作爲兩個神族的國主,我們所做的事都沒有錯,隻不過各自的立場不一樣。
“你都說了,你們兩個神族之前的仇恨由來已久,可你與宮爵之間并沒有恩怨,爲什麽就不能冰釋前嫌化解呢?”
“化解……”
我神情愈發陰郁,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告訴葉九卿,我何嘗不想去化解,甚至我還嘗試過,而且不止一次,二十年前的羅布泊,我試圖說服宮爵,結果險些死在她手中。
二十年後在長生仙宮,我同樣試圖去說服淩璇和彭廷,結果他們對我的仇恨,亦如當年龍伯對歸墟早已深入骨髓,最終他們還是被我灰飛煙滅,好像不管我怎麽努力,都始終無法化解這段對于雙方來說都刻骨銘心的血仇,似乎死亡才是終極一切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