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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深入骨髓的絕望在心底埋藏至今,每一次回想,都如同把結痂的傷疤一寸一寸的撕裂開,直至鮮血淋漓。何以夏将思緒拉扯回現實,屋外的雨漸漸停了,初秋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洩進來,卧室裏增添了幾分暖,她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楚煜站在門口,如同戈壁灘上的小白楊,挺拔、筆直。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何以夏并不知道,也許是沈浩初來電話的時候,亦或是回想起七年前那段往事的時候,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眼底流露出的擔憂是那樣真切。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走過去,抱住她,埋在她脖頸間輕聲道歉。
她笑了笑,用臉頰蹭他的額頭,“不晚,剛剛好。”
他站在門口等待的時間,足夠她将那些悲傷且憤怒的情緒慢慢消化掉。
楚煜沒應聲,安安靜靜的抱着她,過了會兒,才開口:“别怕,這一次,有我在。”
“沒什麽好怕的了。”何以夏坦然的說。将那些東西曝光給媒體的人,無非是想再一次将她徹底整垮,永無翻身之日,可她早已不再是十四年前那個試圖用辯解自證清白的小女孩了,也不是七年前那個連爲自己辯解隻言片語的勇氣都沒有的女人,經曆了這麽多,真的再也沒有什麽能讓她覺得害怕了。
她的坦誠讓楚煜有些不知所措,他松開她,捧住她的臉,“别這樣,好麽?”
“我不會如她所願,我會好好的。”她眯着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月牙兒。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是經曆過挫折後頹廢的人;二是經曆過挫折後勇敢的人。何以夏屬于後者,不管是誰在背後布局謀篇這場颠倒黑白的新聞,目的都十分明确,這場社會的輿論除了将她那些軟肋 被人盡數捏在掌心外,也勢必會給楚家和西南建築集團造成一定的壓力,她想嫁入楚家,也更加難上加難。
但就是這場颠倒黑白的新聞反而讓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更加堅定的想要跟楚煜在一起,因爲,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有個人依靠,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阿煜,你打算怎麽辦?”她問。向微跟楚煜之間的情誼,何以夏自然不懂,但向微卻三番五次的将她逼至絕境,有些錯,錯一次就真的夠了。有些時候的心軟,未必是件好事。
楚煜蹙眉,“你都知道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說:“我猜的。”
所有“證據”都天.衣無縫,唯獨那段錄音,出賣了向微。
“我會處理好的。”他回來之前,已經讓顧墨言準備召開新聞發布會了,以侵犯名譽權爲由,将這次所有沾手的新聞媒體都告上法庭,他已經聘請了最好的律師團隊,他不僅要恢複她的名譽權,而且還要讓所有的新聞媒體都賠禮道歉。
當然,幕後指使者,楚煜要親自找她算賬。
他這句話,竟讓何以夏感到無比安心。
楚煜沒再回公司,而是留在家裏陪她,他中午親自做了飯,吃飽後,何以夏就又開始犯困了,近日來的瞌睡,比以往多出許多。
他陪着她,哪兒也沒去。
但這困意,被一通陌生電話攪得一團糟。何以夏接通後,便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盡管已經沒有什麽能讓她感到害怕了,可心底還是控制不住的蔓延起些許恐懼。
電話是陳靜打來的,她說,何有成病危。
何以夏挂斷電話,目光呆滞的坐在床上,回想起十四年前的往事,眼淚滾出來。她恨他們嗎?恨,可那些恨,如今也漸漸模糊了,他們畢竟是給予她生命的人,他們也有自己的立場,這立場,包括維護何家的尊嚴。
楚煜把她抱在懷裏,她哭夠了才跟他說,她想回g市看看病危的父親。
楚煜點頭,開車送她回g市。
何以夏趕到g市市醫院後已經接近黃昏,在病床前,她見到了陳靜,那個唯唯諾諾的婦人,仿佛在頃刻之間蒼老了許多。
陳靜見到她來,響亮的哭聲便一發不可收拾,“你來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父親這樣,都是因爲你啊,你還有臉來?”
她朝夕相處的老頭子在看見那場新聞後就被氣進了醫院,醫生說,是心髒衰竭,還下了病危通知書。陳靜害怕極了,哆嗦着給何以夏打了個電話,可後來漸漸冷靜下來,才明白自家老頭子病危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的女兒,這個家所有的不幸,都是她帶來的,所以此刻見了她,便把所有的憤怒和恐懼都發洩在她身上。
何以夏聞言,頓住,眼淚串成珠子。這麽多年,陳靜還是沒有變,丈夫病危,她的天就塌下來了,她這一輩子都以丈夫爲中心,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她沒理陳靜,嘴角竟挂着一絲詭異的笑。何有成仍舊昏迷着,她在病床跟前坐下來,望着 眼前頭發花白的老人,這真的是她那個身體健朗的父親嗎?前陣子在沈家婚禮見到他的時候,他也仍舊如同往日般精神矍铄。短短數日,他竟蒼老到如此地步。
何以夏的冷漠徹底刺痛了陳靜,她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哭聲撕心裂肺,“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老頭子醒來也不想看見你。”
楚煜拉開陳靜,陳靜說:“阿煜啊,你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麽偏偏要跟這個喪門星在一起呢?”
“陳阿姨,她是你的女兒。”他臉色冷了幾分,抿着唇。
陳靜掙脫他,激動的說:“她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乖巧懂事,她不是。”十四年前的那場性病,已經讓何家在g市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如今,老頭子又因爲她病危,早知如此,她甯願自己從未沒生過她。
“夠了。”何以夏站在來,她以爲,父親的病危,至少會讓陳靜覺得需要她,但她卻錯得離譜,“我早就說過,讓你們當作沒有生過我。”
話音将落未落,她垂在左側的手被人抓住,何有成在陳靜的一片哭聲裏醒了過來,他極爲緩慢的睜開眼,看見她,渾濁一片的眸光裏竟燃起一絲希望,随即看向陳靜,艱難的張了張嘴,“你閉嘴!”
即使是如此蒼白的一聲呵斥,陳靜也沒能忍住哆嗦,她漸漸收了聲音,也收了眼淚。
“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何有成死死的拽住女兒的手,生怕她走了。
何以夏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說:“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訓斥我嗎?還是動手打我?”
“你這臭脾氣,遲早是要吃虧的。”何有成松開女兒的手,他女兒的脾氣,是跟他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嘴上逞強,心裏軟着呢。
她性子軟了些,坐回原來的位置,嘴上卻不肯認輸,“托你的福,十四年前就吃過虧了。”
“父親……”他頓了頓,繼續說:“父親不希望你能原諒我,但有些話,我不想帶進棺材裏,所以,有些話,一定要說給你聽。”
“我和你媽,的确做錯了,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們做父母的,沒臉啊……”何有成漸漸哽咽了,或許是人之将死,很多事反倒看得開了,這些話若是放在以前,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他這輩子活着,就是爲了争口氣,可爲了争這一口氣,卻把唯一的女兒害慘了。
“你要是真心喜歡阿煜那孩子,就好好跟他在一起吧。這些年,都是他在我們身邊照顧着,他是個好孩子,把你托付給他,我放心,我要走了,護不住你了。”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西南建築集團的女主人,楚家的兒媳婦,這個位置,羨慕的人不少,嫉妒的人也有,要真用點心,想要把十四年前的事挖出來,不是難事。這是他當初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女兒跟楚煜在一起的原因。
何以夏沒有哭,一直埋頭坐在那,搓着手指。
他眼裏的淚模糊了視線,“别怪你媽,她就那脾氣,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先好好休息,我回頭再來看你。”她站起來,要走,她怕再待下去,真的會徹底崩潰掉。
何有成點點頭,“以夏,如果你還念及一點兒父女親情,逢年過節的,别忘了來我墳前上柱香。”
她頓住,幾秒後,拉着楚煜的手走了。門阖上的刹那,眼淚如同海浪,洶湧而來。
何以夏渾身力氣被抽個幹淨,楚煜扶她坐下,沒過多久,陳靜尖銳的哭聲劃破寂靜,那哭聲,如同一把刀子插在她心髒上,接着便是護士和醫生慌亂的腳步聲,醫療器械的聲音,還有搶救室亮起的燈,那些聲音和光源,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
她捂着臉,趴在楚煜懷裏哭,“他們都走了。”這幾年,她見慣了生死,她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個一個的離開,她的孩子,她的奶奶,現在,又多了一個,她的父親,他們都離開了她。
“還有我在。”楚煜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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