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孜楠的聲音雖然很輕很細,但卻足以把何以夏心中那些搖擺不定的念頭全部都碾壓得粉碎,她眼眶有些紅,靜默幾秒後,心緒穩了些,寬慰道:“楠楠,有我跟浩初在,你會平安無事的。”
而趙孜楠也在自己那句辯解後崩潰到無以複加,連日來積壓的抑郁和悲憤終于有所釋放,她以爲自己那顆支離破碎的心髒在警察出示刑事拘留證的瞬間就已漸漸死去,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這一生要完了。可何以夏跟沈浩初從始至終的相信讓她燃起了絕處逢生的希望,這個世上愛她的人那麽多,她又怎麽可以就這樣自我放棄?
“你跟浩初說,照顧好自己,等我回去。”雖然不知道期限是多久,但總要給沈浩初一點希望,因爲沒有希望的等待,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了。
但何以夏對法律這方面可以說得上是知根知底,她思忖了會兒,說:“警方已經對你進行了刑事拘留,拘留後24小時内會訊問,到時候你隻需要照實說就行了,别顧忌太多。”如果沒猜錯的話,警方很快就會對趙孜楠進行訊問,可上午又發現了新線索,一同訊問的人,應該還有沈浩初。
因爲時間限制,何以夏隻好長話短說,交待了些話,便結束了這場探視,剛走出拘留所大門,就看見楚煜半倚半靠在汽車引擎蓋上等她,他長腿輕輕交疊在一起,手放在兜裏,柏油路邊兒上的法國梧桐在燥熱的微風裏搖曳生姿,因爲樹與樹之間有一定間隙的緣故,他整個人好似被罩在一圈又一圈的缤紛光影裏,更顯得雙腿筆直修長。
她看得着迷,竟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楚煜無意中的擡頭,卻不期而然的遇上了她投過來的目光,忍不住眉眼輕斂,原本交疊在一起的長腿一收,邁開腿,幾步向她走去。
何以夏回了神,擡手就将他的脖子摟住,不管不顧的栽進個結結實實的胸膛,柔軟溫熱的觸覺竟讓她有種死裏逃生的錯覺,這樣想來,她摟得更緊了,根本舍不得松開。
楚煜被他摟得渾身燥熱難耐,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過了幾秒,開口問她,“沒談好嗎?”
他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沙啞,她知道,他在擔心她。随即使勁兒的搖搖頭,嘟囔着說:“不是,是我忽然發現,我和你之間,這樣難能可貴的時候好像真的不多,所以就很想抱抱你。”
楚煜輕輕笑了一聲,拍拍她單薄的肩,“别胡思亂想了,一輩子還很長,我以後,也會做的更好。”
她聞聲,沒說話,但手上的動作卻不肯收,直到臂膀有些酸軟,才依依不舍的松開。幾秒後,他牽着何以夏的手往停車的地方走,她眉眼裏的笑嬌媚入骨。
“在你剛進拘留所不久後,沈浩初就被傳去做例行詢問了。”楚煜一邊給她系安全帶一邊說話。
灼熱的氣息噴薄而出,盡數落在了何以夏臉上,不知怎的,整張臉竟紅得好似要滴血一般,她呆呆的“哦”了一聲,過了會兒,把自己跟趙孜楠的談話說了個大概。
楚煜點火,車子往沈家宅子的方向開。
而警察局裏,挨在一起的兩個審訊室在同時接受訊問和調查。但沈浩初和趙孜楠都不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們,僅有一牆之隔。
“2016年5月5日早上八點到九點,你在什麽地方?”一個警察開始提問題,另外一個警察做記錄。
沈浩初挑了下眉,不假思索的回答:“成都飛往烏魯木齊的航班上。”
警察順着他的話問下去:“記得這麽清楚?”
他“嗯”了一聲,那天是他飛行生涯的倒數第二天,他自然記得清楚,“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到3u8525次航班上提取監控錄像。”
警察不再糾纏,問了另外一個問題,“跟犯罪嫌疑人趙孜楠什麽關系?”
“以前的女朋友,我很愛她。”他笑了聲,如實說了。
警察并未停止詢問:“現在呢?”
“我追求的對象,因爲我比以前更愛她了。”沈浩初并未隐瞞他現在對趙孜楠的感情。
做例行詢問的警察有點頭疼,沈浩初大概是他見過的唯一一個進了警察局還如此風度翩翩的男人。
但該問的問題,還得問下去,“是否指使犯罪嫌疑人謀殺被害人?”
“否,你可以查通話記錄,或者我的行蹤。”有很長一段時間沈浩初都沒回過g市,因爲趙孜楠根本就不願意見他,而他也不想聽母親賀欣彤的唠叨,索性就不回了。
另外一個警察做好記錄,又問:“是否知情犯罪嫌疑人有謀殺被害人的計劃?”
“陳秉克的死和楠楠沒關系,我也毫不知情。”沈浩初眉心閃過絲不耐煩,但又不好發作,他忽然想起有次春遊,趙孜楠撿了隻受傷的雛鳥并帶回來悉心照顧,雛鳥在她的照顧下日漸好起來,可最後還是難逃一死的厄運,她因此而耿耿于懷大半個月,他不相信,如此善良的她,有一天會殺人,而且是自己朝夕相處的丈夫。
其實,在傳喚沈浩初來做例行詢問之前,他們就已經派人去他工作單位進行了調查,和他剛剛所說,幾乎一模一樣。警察也心知肚明的知道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來,而且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又公事公辦的問了幾個别的問題,就讓他離開了。
沈浩初的例行詢問隻做了半個小時,而隔壁審訊室的趙孜楠可就沒那麽幸運了,警察對她的訊問長達六個小時。
“你跟你丈夫陳秉克的關系怎麽樣?”進行訊問的警察是那天帶隊抓捕她的那個人,在這個行業幹了許多年,有非常豐富的破案經驗,因爲陳家人的強烈要求,上頭命他負責這個案件,但似乎,陳家人的意思,頗有些屈打成招的意味。
趙孜楠被困意弄得有些睜不開眼了,眼皮越來越沉,差點就要睡着,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警官,已經是第五次問她重複的問題了。
她給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答案,“如履薄冰。”
“所以起了殺他的念頭?”他追問。
趙孜楠不禁覺得有些可笑,過去那七年,她的确有很多時候都想殺了陳秉克,比如,他第一次強她的時候,他對她進行家暴的時候,他懷疑孩子是别人的時候,他把她辛辛苦苦攢的積蓄偷出去賭個精光的時候,她比任何時候都想殺了他,可她沒有。
七年的朝夕相處,這個男人并不是一無是處,他也在很多時候,承擔起了一個丈夫該承擔的責任,比如陳家老爺子對她拳腳相向的時候,陳秉克總是會擋在她前面,說着“我的女人,隻有我能打”的鬼話,比如她被趙家老爺子和幾個哥哥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也總會拿出些錢替她解圍,趙孜楠清楚的知道,她對陳秉克的感情沒有愛,隻有一絲絲的感激。
她言簡意赅,“我沒殺他。”
“那杯牛奶是誰煮的?”提問的警官不僅知道陳家人有屈打成招的意思,還知道沈家也在背後出了不少力,除此之外,還有蓉城楚景緻的勢力也摻雜其中,沈家和楚家,誰都得罪不起啊。
趙孜楠想到何以夏囑咐她要照實說,不要有所顧忌,猶豫幾秒,答:“我煮的。”陳秉克頭天晚上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喝得爛醉如泥,她次日清晨要出發去蓉城,做了簡單的早餐,就順帶給陳秉克留了些。
“氰.化.鉀也是你加進去的嗎?”
“不是我。”
“那是誰?”
“不知道。”
“爲什麽殺陳秉克?”
“我沒殺他。”
……
同樣的問題開始無限循環,就像圓規畫圓一樣,固定好一個點後開始旋轉,無休無止,這場訊問結束時,已經是次日淩晨了。
警方并沒有掌握什麽實質性的證據,刑事拘留就有些不太合适,但趙孜楠仍然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再加上沈家和楚家的不斷施壓,警方同意先取保候審。
何以夏以辯護律師的身份作爲趙孜楠取保候審的保證人再合适不過,她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拘留所,辦好一切手續後,就把趙孜楠從拘留所裏接了出來。
在拘留所的時候,趙孜楠沒好意思問她沈浩初有沒有來,可走出拘留所的那個瞬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沈浩初沒有來,隻有楚煜等在那裏。
她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浩初呢?”
“他有些忙,讓我們來接你。”何以夏賣了個關子,拉着她坐回車裏,楚煜執方向盤,沒過多久,車子駛入濱河南路。
趙孜楠對這一帶并不陌生,沈浩初的家就在這塊兒,她心中隐有所悟,猜到個大概。事實很快證明她的猜測完全正确,楚煜将車子拐進沈家大院。
她剛從車上走下來,就看見沈浩初和他父母都站在門口,這一刻,她有種所有人都在等她歸來的錯覺,眼淚竟在頃刻間往外湧。視線雖然有些模糊,但卻依稀能看見沈浩初日漸消瘦的臉龐,他輕輕笑了聲,這聲笑,成了所有虛妄裏唯一的真實。
趙孜楠一時晃了神,竟不知作何反應,好在何以夏及時拉住她不斷飄散的思緒,她才漸漸恢複些情緒。
“沈叔叔,賀阿姨,您們好,這次多虧您們幫忙,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趙孜楠跟沈浩初父母打了招呼,她知道,如果這次沒有沈家幫忙,她根本沒這麽快脫身。
她近乎哽咽的聲音竟惹得賀欣彤一番眼淚,“真要感謝的話,就做我們沈家的兒媳吧。”
話音未落,賀欣彤竟有些驚怔,她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對眼前的女人說出這番話,最開始的時候,她并未反對這樁婚姻,可趙孜楠結婚後,她看着兒子日複一日的消瘦和沉默反倒反對得歇斯底裏,先不談沈家這樣的名門望族,是否容得下一個已婚女人,就拿她兒子這些年鮮少歸家這件事來說,賀欣彤就足夠生氣,可兒子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這些年,他在等誰,她會不知道?
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沈浩初娶個什麽樣的女人都已經無所謂了,他們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這些做父母的,畢竟管不了兒女一輩子,就由他去吧。
“……”趙孜楠徹底僵在那裏,呼吸一滞,手腳都俱是冰涼,賀欣彤的話,就如同重磅炸彈在她腦海裏炸開,像沈家這樣的大家族,怎麽會接受她這樣的已婚女人?更何況,她現在還背負着殺人的罪名。
這時,沈烨梁開了口:“别愣着了,快跨火盆吧,去了身上的晦氣,也算是進了我沈家的門了。”官場上的人,都信這一套。
趙孜楠遲疑幾秒,腿一擡,跨過火盆。現在,她跟沈浩初的距離,不過半米遠,他一直含着笑,眼底蘊着的眸光太過明亮,她也跟着笑起來。
幾秒後,沈浩初長手一撈,将她拽入懷裏,趙孜楠隻覺得臉一涼,訝然擡頭,幾乎是一瞬間,他便低頭用有些蒼白的唇瓣吻住她,須臾,眼淚鹹澀的滋味在唇齒間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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