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科到陳秉克住所的時候将近九點鍾。
帶隊的人跟楚煜打了招呼,他寒暄幾句後,做了簡單的介紹。那人是刑偵科一隊的大隊長,叫潘谷,在部隊待了好些年,直到去年才轉來g市做刑偵,他跟楚煜的交情,要從十多年說起,那時候楚煜剛到部隊拉練,因爲平時養尊處優慣了,拖了潘谷所在連的後腿,導緻所有人考核不及格,部隊裏誰都知道楚煜是楚景緻的獨兒子,人人都敬畏他三分。
但隻有潘谷不怕他,還說他是小白臉,楚煜素來就生的白淨,再加上血氣方剛的年紀,面上挂不住,兩個人幹了一架,最後被楚景緻罰了一晚上的馬步蹲,潘谷是部隊裏的老将,天不怕地不怕,更沒想到會輸給一個小白臉,他蹲到大半夜就不行了,楚煜不僅堅持到天亮,還硬是沒吆喝半句,因爲這一出兒,潘谷輸得心服口服,交情,也是打那時結下的。
“那個趙家小女兒跟你們什麽關系?”潘谷同意讓何以夏跟楚煜去犯罪現場,也就違反了刑偵科的規定和自己的職業道德,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問清楚。
楚煜猶豫幾秒,照實說了,“大學同班同學,也是跟我女朋友一起長大的閨蜜。”既然求人家辦事,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何以夏在聽到“女朋友”三個字時,頓時紅了臉,有些嗔怪的喚了他一聲。
潘谷“哦”了一聲,“現在陳家鬧得厲害着呢,你也知道,陳家在g市的勢力不這次牽扯進來的,還有趙家、沈家,都是大家族,有權有勢,上頭挺重視的,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她的清白,這回恐怕是脫不了幹系,哎,你們這些有錢人啊……”
在潘谷不停的絮叨中,一行人走進了陳家宅子,刑偵科的人拿着儀器在宅子裏偵查,四處拉滿了警戒線,何以夏怕破壞犯罪現場,沒敢亂走,便一直跟在楚煜身後。
聽潘谷說,陳秉克的死因是一杯牛奶,裏面加了□□,玻璃杯上的指紋除了陳秉克自己,還有趙孜楠的,這是案發當日警方在犯罪現場發現的唯一線索,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所以警方就把趙孜楠列爲了第一嫌疑人,再加上她不在g市,有逃跑的迹象,随即下發了刑事拘留證。
何以夏聽完後,心神俱凜,唯一的證據隻有趙孜楠在玻璃杯上的指紋,事情仿佛陷入了死胡同,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今天的現場勘查,祈禱能有新線索。
或許是她太過虔誠,又或許是命運看趙孜楠跟沈浩初這對有情人愛得太多曲折辛苦,約摸十來分鍾後,終于在客廳裏有所發現——一個不太完整的男人腳印。
之所以說不太完整,是因爲這個腳印被什麽東西包裹着,無法判斷鞋碼的真正大原本燃起絕處逢生的希望就此被掐滅。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殺人案件,但憑這個新的線索,趙孜楠起碼可以擺脫唯一的嫌疑。”楚煜很快給出了結論,他在父親的部隊裏,見過太多類似于這樣的作案手法。
潘谷沒說話,在儀器裏來回看了好幾遍那個腳印,過了會兒才說:“雖然沒辦法判斷真正的鞋碼大但以我的經驗來看,可以初步估計這個男人的身高和體重,身高在183—185之間,體重在63—65kg左右,至于别的,得等我們拿回科裏做了具體檢測才行。”
楚煜跟何以夏非常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這個身高和體重都讓他們想到了同一個人——沈浩初。他完全符合潘谷所描述的特征,再加上,當年趙孜楠跟沈浩初被活生生拆散的故事在g市傳得沸沸揚揚,相信警察很快就會找他做例行詢問。
刑偵科的人在宅子裏偵查了幾個小時,除了那個不太完整的男人腳印外,也再無别的線索,一時間,案子變得撲朔迷離,整個局面也陷入僵局。
從陳秉克的住所出來後,楚煜跟何以夏直接去了沈家,給他們開門的是賀欣彤,她眼眶的紅還未散盡,除了在見到楚煜時有絲絲愕然之外,表情很快恢複呆滞,沈烨梁也在,面色沉重的坐在沙發上抽煙,在鮮活的人命面前,再大的權勢也是枉然。
“怎麽樣了?”沈浩初率先開了口,短短一夜,他似乎瘦了許多,下巴還有許多青色的胡茬,無端端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那個使案子陷入死局的新線索讓何以夏的眉頭不由得一蹙,她穩了穩心緒,“有新發現,但對你非常不利。”她把潘谷的那番話一字不漏的說了遍。
賀欣彤聞言,立時嚎啕大哭起來,“這都是作了什麽孽啊……”兒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這個當媽的,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倘若趙孜楠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兒子的日子,怕是就不好過了。
一直抽煙的沈烨梁在他妻子幽怨哽咽的哭聲裏終于動了些怒氣,“别哭了,就算那個新線索指向咱們兒子,沒有十足十的證據,我就不信他們敢來我沈家把人抓走。”
“我沒去過陳家,更沒殺陳秉克,楠楠是被冤枉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證據。”沈浩初的這番話無疑是一劑強心針。
可究竟是誰精心策劃了這一場缜密的謀殺?陳秉克雖然沉浸于吃喝嫖賭抽,但他在那些場合混得開,又舍得砸錢,有什麽恩怨過節當場就消了,自然不可能結下什麽梁子,這樣想來,目标隻能往跟他感情有問題的趙孜楠身上落了。
楚煜早有打算,不疾不徐的開口,“或許我們可以從□□的來源下手。”□□主要用于醫用或科學研究,一般人,沒點路子,還真買不到。
“那我托人去查一查。”g市的研究所就那幾個,查起來并不難,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一時間,幾個人都沒了話,客廳裏陷入死寂。何以夏跟楚煜同沈家人道了别,從沈家出來後找了家酒店落腳,她本想去探視趙孜楠的,但卻被楚煜攔了下來。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下午我送你過去。”瞧見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楚煜心揪成一團,卯足了耐心哄她。
因爲趙孜楠的事情,何以夏心力交瘁,她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索性乖乖聽了楚煜的話,在酒店休息了兩三個小時。
期間,潘谷來了電話,說腳印跟他的初步分析相差無幾,還有屍檢結果也出來了,牛奶裏面含了大量的□□,陳秉克在短短幾十秒就斃了命,死亡時間跟趙孜楠離開陳家的時間完全吻合。
所有證據都指向了趙孜楠,楚煜掐斷電話,半倚半靠在窗前,瞧見躺在床上的人,心柔軟許多,即使睡着,她的眉頭也緊緊蹙着,趙孜楠跟沈浩初的事情對何以夏來說無疑是種緻命的打擊,想到這裏,他的心更沉了。
三個小時後,何以夏在看守所裏見到了趙孜楠,她人瘦得厲害,眼窩也陷進去許多。
她率先開了口,“讓浩初走吧,别等我……”後面的話哽在喉嚨裏出不來。
何以夏忍住淚意,猶豫幾秒,如實說了,“他走不了,警方很快就會找他例行詢問。”
趙孜楠聞言,猛然擡頭,驚恐的看着她,好半響,她才問:“你說什麽?”
“警方掌握了新的線索,沈浩初完全吻合,況且,他有作案的動機。”她這麽說,就是想擊垮趙孜楠的心理防線。
又是許久的沉默,趙孜楠之所以不辯解,無非是不想拖累沈浩初,她并不傻,如果沒點兒證據,警方怎麽可能興師動衆的去交大抓人,何況,她這次跟沈浩初本就有離開的打算,更加坐實了畏罪潛逃的罪名,她一個人背負這些沒關系,可如果牽扯到沈浩初,那一切就得另當别論了。
幾乎是一秒鍾,趙孜楠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嘴角挂着詭異的笑,身體卻忍不住的顫抖,“他怎麽可能殺人?”
瞧見她如此反應,何以夏心頭松了口氣,看來她那番話,起了作用,“不是你說他沒殺人他就沒殺人,警方隻講證據,楚煜的朋友在刑偵科工作,他把消息提前透露給我們,我今天來告訴你這些,就是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趙孜楠聞聲,頹然的坐在椅子上,像洩了氣的皮球,不知怎的,她竟然想起了陳秉克。
陳秉克比她小兩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趙孜楠剛大學畢業,而他已經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身上有很足的痞子氣,自然對他沒什麽好感,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會成爲她噩夢的開始。
剛結婚的第一年,陳秉克對她的确足夠尊重,她不願意和他做,他也并不勉強,可是日子長了,陳秉克在外面聽見些風言風語,再加上他那幫兄弟的奚落,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挑釁跟威脅,他回來後,簡單粗暴的強了她。
兩個人羁絆似乎還不夠,從那以後,他們之間多了個孩子,但趙孜楠并沒有告訴陳秉克,而是悄悄去醫院做了流産手術,她一個女人,身邊沒個人陪着,從手術台上下來後,腹部刀絞般的疼痛讓她脆弱不堪,那種寸步難行的感覺吞沒了她的理智和冷靜,以至于她打電話跟沈浩初求救,沈浩初立時就從蓉城趕了回來,把她安頓好後,随即找到陳秉克,将他揍個半死。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沈浩初落在陳秉克身上的拳頭,他變本加厲的還到了趙孜楠身上,更讓人可笑的是,她當場就宮内大出血,好在及時送往醫院,保住了一條命,這樣一來,陳秉克就知道了她懷孕的事實,但他并不相信孩子是他自己的,反而疑心重重,覺得被戴了綠帽子,趙孜楠出院後,身體恢複了些,他不僅變本加厲的做,還不忘記羞辱她,甚至是越來越嚴重的家庭暴力。
趙孜楠和陳秉克的關系本就如履薄冰,有了這一出,兩個人心裏都有了芥蒂,後來的日子也都并不好過,她一日多過一日的沉默,而陳秉克,賭得更厲害了,把陳家的産業輸得所剩無幾,這也是陳家老爺子對她這個兒媳婦不滿意的原因。
趙孜楠從記憶中回過神,她的确厭惡憎恨陳秉克,但卻不至于要他償命,更何況,她早就有心擺脫陳秉克和陳家,做好了離開的準備,而沈浩初要帶她走的決心,不過是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
“以夏,救我。”趙孜楠近乎哽咽的哀求透過厚重的鋼化玻璃傳來,她忽然發現,人的一輩子那麽長,她卻從來沒有像人一樣好好兒的活過,她聽從她父親的安排,她不停的麻痹自己,如行屍走肉般,在這場命運的捉弄裏,沈浩初才是最無辜的人,他不應該同她一樣陷入泥沼,而她,隻有從泥沼裏爬出去,才能有一絲絲跟他在一起的可能。
何以夏還未從趙孜楠突如其來的舉措中反應過來,沒過幾秒,便聽見她蒼白無力的辯解,“我沒有殺陳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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