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夏醒過來的時候天邊剛泛起絲魚肚白,微亮的光被厚重的燈芯絨遮擋得嚴嚴實實,卧室暗得很,迷離恍惚間,覺着床邊兒好像坐着個人,她輕輕動了下,沙啞的聲線落進耳蝸。
“你醒了?”楚煜問得急切。
她後知後覺的“嗯”了聲,大腦一片空白,還懵得不行,過了幾秒,坐起來,才覺手被人握住。
楚煜愣了幾秒,松開,擡了胳膊去摁床頭上的壁燈,另隻手蒙在她眼前,約摸着眼睛過了明适應的症狀才挪開。
他這個貼心的動作讓何以夏心頭回暖,就好像分離的那七年不複存在。
楚煜湊得近了些,“好點了沒?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昨晚周顧北來了一趟,外面雨大,車開得慢,來得有些晚,她又睡得香甜,不忍心,索性沒叫,周顧北又冒着雨連夜趕回去了。
“好些了。”何以夏唇瓣微張,鼻音厚重,唇色也白得滲人,唇皮撕開,混沌的腦袋好似在下一秒就要炸開,但比起昨晚的痛不欲生,确實是好些了。
楚煜悄悄松了口氣,但眉心沒舒展,接了杯溫水喂她喝下去。
胃裏暖了些,意識也清醒了,昨晚的記憶依稀往外湧——熱水漫上赤着的身體,溫熱的液體滑進胃裏,溪谷密林的柔軟濕熱……一個不落,像電影回放似的,沒個休止。
臉上泛起絲絲薄紅,好在光線昏暗迷離,楚煜并未看清。
何以夏從床上爬起來,往洗手間走,人有些飄,楚煜扶着她,站在門口等。
她審視鏡子裏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昨天那套,換了件幹淨寬松的白襯衫,長度剛好把大腿根部遮住,下面光着,薄紅蔓延到耳根,垂眸瞧見被藥紗布層層包裹的掌心,收尾的結打得奇醜無比,不用想都知道出自于誰的手筆。
臉上灼熱滾燙,還帶着笑。
昨晚向許景行報出束河印象這個地兒時,她意識雖不清醒,但已經盡可能将所有将會發生的事情全部都盤算了遍,最壞的結果莫過于各取所需。
成年男女的情.欲歡愛有時候很難說清,但如果最後的結果都是被上,比起陌生男人,倒不如讓楚煜撿個便宜,好歹落個從一而終的美名。
可楚煜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克制讓她的心理防線又松動了幾分。
過了會兒,何以夏從洗手間出來,發了瘋似的想抽煙,問靠在牆壁上的人,“有煙麽?我想抽煙。”
楚煜猶豫了幾秒,說:“有。”
他幾乎不抽煙,但煙卻有許多,都是别人送的。
兩人走進儲物間,楚煜拉開小隔間,琳琅滿目的香煙呈現在眼前,何以夏挑了盒marlbr,問楚煜要火,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收藏架,全是限量版和定制版的打火機。
有人送煙,自然就有人送打火機。
她挑了個冷色系的,香煙含在嘴裏,點火,抽起來,灰白色的煙霧到處竄。
“你身體剛好些,隻能抽這一根。”楚煜看着她,眉梢眼角帶點笑意。他昨晚在床邊守了一夜,沒阖過眼,臉色蒼白且憔悴,眼底的紅血絲驚悚駭人。
何以夏并不知道這些,深究一番,猜到個大概,蓦地怔住,香煙在指間燒得嘶嘶作響,過了幾秒,輕輕“嗯”了一聲。
楚煜笑了聲,眼裏有光。
她忽然就想起上次在沈家的時候,賀欣彤說他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樣,會說話。
慵懶魅惑的淺笑在儲物間蔓延開,何以夏擡起頭,看了楚煜幾秒,笑意更深了。
一根煙很快抽完。
沒有人說話,屋子裏溫馨而靜谧。
沒一會兒,胃就開始抽搐了,她昨天一天都沒吃什麽東西,三杯加了藥的伏特加折騰得連胃酸都吐淨了。
她甕聲甕氣的說:“我餓了。”
楚煜笑了一聲,擡手規整她有些淩亂的頭發。“等會兒,我去給你熬點粥。”
酒醒後喝點粥,再吃些清淡的素菜,胃裏會暖和得多。他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四處應酬,醉酒成了家常便飯,家裏又沒個女人,酒醒後,胃跟掏空了似的,忍住疼,到處找吃的,也是那時候,楚煜才學會做飯的。
隻要在建築行業這個圈子裏摸打滾爬,無論男女,能喝酒都是必備技能,他想着,她應酬後酒醒的清晨,端一碗粥,一碟小菜,再看着她吃下,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可她卻以律師的身份歸來。
楚煜進了廚房,忙起來,何以夏估摸着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進了卧室找東西,翻了個遍,連個影都沒見着,過了會兒,又進了書房,書房在最裏面,進屋的時候也就沒關門,本來就是找回屬于自己的東西,還搞得跟做賊似的。
他的書房很大,光書架就有好多個,全都塞滿了,幾乎全是和建築有關的書籍。一排書架走完,在角落裏發現本關于照顧産婦和新生嬰兒的書,她翻開,扉頁寫着楚煜的名字,還有日期,是2008年6月1日。
那時候,他們剛分手不久,想到七年前那個晚上,心頭的怒火又湧出來,她把書扔掉,繼續翻。
身後忽然傳到道聲音。
“在找什麽?”楚煜站在門口,薄唇緊抿,蹙着眉。
何以夏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不輕,握在掌心的書籍應聲而落,發出沉悶的聲響,她不知道楚煜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看見多少,索性不說話。
兩個人對視良久。
楚煜不死心,又問了遍,“你在找什麽?”
他冷冽清峻的眉眼瞧不出多少情緒,但聲音卻提高幾度。
她心蓦地一沉,輕搖慢晃的說:“我在找什麽,你不是清楚得很麽?”
她繞過楚煜,往客廳走。
楚煜忽然攫住她的手臂,閉了閉眼,“我會還你的,等你吃完飯。”
她得寸進尺,“現在就給我。”
眼底的猩紅爬上來,緊接着,心沉下去,楚煜湊近,“又想跑麽?”
她笑了聲,“你不是說要給我自由麽?”
他蹙眉,解釋說:“可你想要的,不是這個。”
“那我想要什麽?”她反問道。
楚煜靜默幾秒,唇瓣微張,“你想要的,隻有我能給你。”他頓了頓,妥協似的說:“我都會給你的。”
何以夏垂眸許久,并未說話。
過了會兒,她輕吐出幾個字,“不跑,我買車。”
再過幾天就要回交大了,何以夏答應過沈浩初要把趙孜楠約出來,這地方離交大挺遠的,沒個車,不方便,再說,生活和工作,沒個代步工具怎麽行。
但這些,她沒跟楚煜說。
簡單一句話,像解釋,氣氛好歹緩和些。
楚煜半信半疑,憑她的倔脾氣,能解釋一句,已經算不容易,聲音軟了些,“我車庫裏有,鑰匙在玄關處的抽屜,你走的時候,挑輛開走。”
她沒應聲,視線落在他身上。
“我車庫車多,經常開的就那幾輛,你要是實在不想要我的,等哪天空了,我陪你去買。”楚煜猜到她的猶豫,解釋了番,再說了,她一個女人,哪裏懂什麽車,不被人坑死才怪。
何以夏算是瞧出他的緊張來了,輕笑一聲,終于答應下來。
楚煜也跟着笑。
小米粥在砂鍋裏咕噜噜的響……
昨晚下過場雨,空氣潤了些,陽光也好,橘黃色的光線覆蓋在兩人身上,溫馨得不像話。
楚煜心頭微動,失了分寸,“把你喜歡的生活用品牌子說下,我買些回來,以後你來,就不會沒有用的了。”
“我什麽時候同意了?”她立刻反駁,不記得有這麽回事了。
他蹙眉,看着她,說:“我昨晚說的時候,你沒拒絕。”
何以夏知道,楚煜說的是真話,就算他颠倒黑白說她同意過,她也一樣不記得。
“不用買,以後不來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煩。
楚煜不死心,仍舊問她,“爲什麽不來了?”
“你還想你的小青梅屢次在我酒裏下藥麽?”
最後一點耐心告罄,太陽穴突突的跳,“你明明知道卻什麽都不肯做,過了七年,你還是沒看清你小青梅的險惡嘴臉,在你眼裏,隻有她天真純情,我醜陋肮髒。”
體内的暴躁因子跳起來,何以夏自制力徹底失控,“楚煜,你從來就隻信你的小青梅,卻唯獨不肯信我一次。”
七年前那個晚上,他連個辯解的機會都不肯給,就替她判了死刑。
她笑出聲,“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七年如一日,不曾變過。
她往卧室走,出來時,已經穿好衣服,做好随時離開的準備。
“你說我一次都沒信過你,十四年前我跳進府南河把你救起來的時候,我對你說了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赴湯蹈火的信你,你忘了麽?七年前,我給過你機會,讓你先說,你不肯,等我說完後你卻什麽都不願意講,你一直高高在上,我隻差給你舔.腳了,我做的還不夠麽?”楚煜把唇都咬破了,鮮血直往外流,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何以夏怒極反笑,“你以爲我稀罕你做的麽?”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這七年并不比你好過,你要折磨我也好,報複我也罷,但别藏着孩子,讓我見一面,你想怎麽樣,我都答應你。”楚煜眼窩發熱,喉頭發顫,七年前他猶如禽獸般兇狠,要她肚子裏的孩子償命,可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她寒意頓生,誰都不能提孩子,尤其是楚煜,孩子于她而言,就像永不會結痂的疤痕。
“孩子呢。”楚煜過分執着。
何以夏腦子裏一滞,全身燥起來,咬牙問他:“誰的孩子?”
他沒有半點猶豫,吐出兩個字,“我的。”
她咬牙輕笑,輕搖慢晃到楚煜跟前,“你?不是野種麽?”
楚煜的眉心越蹙越緊,神情複雜,垂眸看她,仍舊不肯死心,又問了一遍,“孩子到底在哪?”
何以夏貼近他的身子,揪住衣領,迎上他的視線,漫不經心的說:“哦,丢了,剛生下來就被我丢了,沒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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