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被何以夏的孤勇和決絕震懾得不輕
她這輩子,大多數時間都站在講台上,教過成千上萬的學生,調皮搗蛋的、自暴自棄的、不檢點自愛的,陳靜都見過,她把寬容和厚愛都給了自己的學生,或許正因爲如此,她才不肯信自己的親生女兒,甚至無法原諒
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深夜,女兒都站在她面前,用一雙孤獨絕望的眼睛盯着她,用低沉悲怆的嗓音問她,你到底信不信我
陳靜沒有說話,淚眼婆娑的地看着她
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戳破,何以夏收攏五指,一顆心從雲端跌入谷底,嘩啦啦地響,殘渣碎片濺得到處都是,但她仍然在等,等陳靜的回答
信,或者不信
無論結果是什麽,于她而言,都太重要陳靜若信,她願意試着原諒和改變,哪怕是放下身段也要彌補這十四年遺失的親情;陳靜若不信,那也沒有什麽,畢竟不是所有東西都能夠失而複得
可陳靜除了眼淚掉得更厲害之外,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這種等待的感覺就像麻醉劑還未起用時就被醫生開膛破肚
疼,清醒的疼
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讓廚房對峙的兩個女人不約而同的往客廳看去
制造這巨響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客廳看報紙的何有成
原本女兒肯回家的些許溫情讓他老淚縱橫,可在聽見那句熟悉的話時又倏地暴跳如雷,何有成戎馬半生,縱橫官場幾十年,要面子,端架子,更不允許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
而何以夏喋喋不休的逼問,就是在戳他的脊梁骨,他當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發生!
“你要搞清楚,我們讓你回來,不是讓你頤指氣使,更不是讓你說那些瘋言瘋語的!”何有成站在來,雙手背在身後,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瞪着她
陳靜被他這麽一唬,哭得更厲害了,“有成,你不能這樣......”她知道,一旦何有成怒不可遏,就再也沒有商量的半分可能了
何有成“哼”了一聲,厲聲訓斥道:“你看看她都把你逼成什麽樣子了,你還要幫她說話?”他越說越生氣,一張臉漲得通紅
何以夏沒理他,眼淚不斷往外湧,又不斷被抹掉,似是心有不甘,又啞着嗓子問了一遍,“你們到底信不信我!”這句話竟花光了她所有力氣
可陳靜還是埋着頭,沒有回答
“何以夏,你要是再犯渾就馬上給我滾出去!”何有成氣得差點跳起來,額頭青筋暴起,像極了窮兇惡極的暴徒
何以夏冷笑一聲,眼睛又酸又脹,但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淚,“十四年前,你讓我離開這個家,我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十四年後,你讓我回來,我如你所願,現在你又讓我滾出去,好,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反正你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你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麽!”
人在暴怒的狀态下大約有兩種狀态,一種抱屈銜冤,一種輕口薄舌
何以夏屬于後者
何有成突然露出詭異的笑,擲地有聲地問她:“那你說啊,你隻要能解釋清楚當年爲什麽會得那樣肮髒龌蹉的病,我們就信你!
何以夏笑得妩媚,轉身往客廳走,整個人輕飄飄的,爲什麽這麽久了才肯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久到她不再需要這個機會,她知道,就算解釋清楚了,何有成和陳靜也不會相信,更何況,她解釋不清楚
性病的傳染途徑有三種,性.交傳染,直接接觸傳染,間接接觸傳染前兩種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内,何以夏自動把自己歸爲第三種,間接接觸傳染又分爲浴盆傳播、公共廁所傳播、公共遊泳池傳播、衣物傳播和母嬰垂直傳播,但至今她也沒搞清楚究竟是哪一種傳播方式讓她患上那樣的病
“我還解釋什麽?不就是你們想的那樣麽,不知羞恥地和無數個男人亂搞,哦,其中還有比你年紀大的......”事到如今,何以夏什麽都不怕了,一不在乎二沒期望,就真的什麽都不怕了
話音未落,何以夏的右半邊臉就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太過突然,力道大得她險些沒站穩,臉上火辣辣的,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摁在右邊臉上,耳朵嗡嗡響,太陽穴突突地跳,腦子也是暈乎乎的,視線更像是被蒙上一層薄霧
何以夏整個人連連後退,眼看就要栽倒,好在碰到後面的電視組合櫃,牢牢抓住一角才得以完全站穩,她驚魂未定間,已有鮮紅色的液體“啪啪啪”地往地上掉
客廳裏詭異的安靜,隻有液體滴落的聲音
一滴,兩滴,三滴......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客廳漾開,哭的人當然不是何以夏,而是那個始終唯唯諾諾的陳靜,她哭着,抱怨着,咒罵着,短短一瞬,仿佛蒼老了許多
何以夏低頭看地闆上的血迹,的一灘,在腳邊涓涓流淌着
短短一天,她竟然挨了兩耳光,一個是給予她生命的人,還有一個是将她間接性推向地獄的人
何有成大聲呵斥陳靜的愚蠢行爲,又扭頭對何以夏吼道:“這一巴掌是我警告你,别和楚煜攪在一起,他那樣的人,不是你這種人配得上的!”前陣子的新聞報紙,他一個不落地看完了,才得知她已經回國的消息,短短數日,她就和楚煜搞在了一起,不少媒體的捕風捉影讓何有成心有餘悸,十四年前的那場悲劇将他越裹越緊,緊得喘不過氣來
這次叫她回來的目的,就是讓她不要和楚煜厮混,何有成不想再看到悲劇再次發生
楚煜是誰,西南建築集團的掌權人,楚景緻的獨生兒子,建築界的翹楚,他那樣的背景,那樣優秀的男人,何有成是看得上的,正因爲看得上,他才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和楚煜攪在一起!
蓉城的新聞媒體不是吃素的,雖然現在隻扒出來她是墨爾本法學院博士,可遲早有一天,十四年前鬧得滿城風雨的醜事終歸是要被抖出來的,他這個被土埋了半截的人倒是無所謂,可女兒還年輕啊,她要工,要嫁人
何有成絕對不允許女兒再重蹈覆轍!
何以夏不知道何有成爲什麽會突然提到楚煜,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有楚煜這個人的,沈浩初不可能把她和楚煜的事情說出去,楚煜就更不可能了
她和楚煜的事,還輪不到别人來指手畫腳,即使是他高高在上的父親
“他是哪樣的人?神邸?我又是哪種人?被男人搞剩的破鞋?什麽鍋配什麽蓋,就算我是被男人搞剩的破鞋,那楚煜也好不到哪裏去,還不是被一個破鞋搞了?”何以夏笑得慵懶魅惑,語氣也輕佻得不行,這些下流的話,像是信口拈來
她大義凜然地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甩在玻璃茶幾上,“這裏面有三百萬,一百萬就當我還你,剩下的兩百萬,就當做是買你們給我的命,從此以後,兩清了”
何有成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面部松弛的皮膚突突的跳,最後實在支撐不住,癱坐在沙發上,嘴裏還是那句話:“你别和楚煜攪在一起!”
何以夏置若罔聞,轉身就要走
陳靜哭得體力透支,再加上這些年腿腳一直不好,早已癱坐在地上,見女兒要走,趕緊爬過去抱住她的腿,“以夏,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她怒極反笑,漸漸彎下腰,一邊掰開陳靜的手指一邊問:“說一句信我,真的就那麽難麽?”
何以夏歎了口氣,眼眶濕漉漉的,“你就當沒有生過我吧”
陳靜拽得緊,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掙脫鉗固,然後摔門而去
鼻血一直往外冒,殷紅的血迹在白色t恤上格外顯眼,比十四年前還要狼狽不堪,何以夏索性不管了,一路低着頭往外沖
在轉角處的林蔭路,她看見了沈浩初,那個早應該走掉的人,此刻正靠在汽車的引擎蓋上等她
沈浩初本打算回家一趟的,但想了想,終歸還是放心不下,索性留下來等,但沒想到她這麽快出來,多半是談崩了
但很快,他看見了白色t恤上刺眼的紅,他認出來了,是血迹
沈浩初慌了神,急忙迎上去,被她慘白的臉色和不斷往外湧的鼻血駭得不輕
他跑回車裏拿衛生紙,捏成團,往她鼻孔裏塞,紙團很快被浸紅,沈浩初又替她換了新的,并讓她仰起頭,這樣鼻血會流得慢些
何以夏按照他說的做
沈浩初這才看見她右邊臉上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這樣比起來,向微昨天給的那一巴掌算輕的
“你爸還真狠得下心!”他又氣又急,用手指輕柔地撥她沾染血迹的頭發,然後别在耳後,“你媽也沒管管?”
鼻血還是止不住,沈浩初明顯慌了神,她臉色白的滲人,大概失血過多的緣故,一把拽過她,“趕緊上車,我送你去醫院”
一直無動于衷的人終于有了點反應,厲聲說道:“我不去!”何以夏這輩子最恨的地方就是醫院,最讨厭的職業就是醫生,他們目空一切,以爲拿個手術刀就是上帝,實則什麽都不是!
她說完就要走,沈浩初趕緊拉住她
“好,我不送你去,但你得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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