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恪背靠着吧台,看着酒櫃上琳琅滿目的酒瓶與懸挂在吊架上晶瑩剔透的玻璃酒杯。雖說是受遠在新加坡的靜檬的托付,追根究底還是他自己不願意将1978關閉。
今日的學府巷早就物非人亦非,曾經發生的曆史中,由于學府巷的衰落,1978到這時候也會因爲經營不下去而關閉。
找不到合适的人打理,也許将1978關閉掉是合适的選擇。
“你在想什麽?”陳妃蓉見張恪發愣的看着酒櫃,疑惑的問他。
“哦,我走神了?”
“你自己說呢?”陳妃蓉嫣然而笑,讓張恪幫着制橙汁,今夜點鮮果汁的客人很多,讓她們疲于應付。
張恪将剛才的念頭抛下,即使1978對前塵往世的記憶再沒有多少意義,也是孫靜檬花了許多心思的地方,答應過要好好照料。
這時候外面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似乎有人在争吵,陳妃蓉探頭往外看了看,旋轉門開阖不休,巷子裏的情形就像一幅幅靜物畫在快速的翻動,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疑惑的看了張恪一眼。
學府巷是建邺少數幾處有巡警專門巡邏的區域,平日裏的治安很好,但是也不意味就沒有氣血旺盛的小青年在酒壯慫人膽之後尋釁滋事。酒廊、酒吧這種場合的是非本來就多,張恪聽着聲音似乎是從隔壁店的門前傳來,也沒有跑出去看熱鬧的心思。
時學斌邊接手機邊往外走,不知道誰給他傳遞消息,經過吧台時跟張恪說道:“好像是陳勇、胡金星在隔壁酒吧裏給讨債的人揪住,我們出去看熱鬧。”杜飛、蒙樂他們都跟在後面。
時學斌跟胡金星、陳勇兩人宿怨頗深,聽到他們倆麻煩纏身,神色間頗爲興奮。張恪将手頭的東西丢下來,跟着時學斌他們走出酒吧看熱鬧,隻見隔壁的深紅印象酒吧前圍了一圈人。胡金星倒是無礙的站在一邊,隻是臉色陰陰的,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陳勇給兩個彪形大漢逼在牆角裏無法動彈,兩個彪形大漢胳膊上還繡着龍虎圖案的紋身。胡金星想上前分說什麽,給一個小個子西服青年擋在外圍——建邺六月就進入炎熱的夏季,夜間天氣稍涼一些,穿襯衫正适宜,小個子青年裏面穿着圓領的t恤,外面一本正經的穿着西服,未必有些裝腔作勢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不知道是什麽打碎了。
張恪平時不讓保镖跟在身邊,這邊酒吧鬧出糾紛,傅俊便與兩名保镖及時出現了,就站在1978與深紅印象兩間酒吧之間。
“怎麽沒有人報警?”張恪皺着眉頭問傅俊,“什麽人胳膊上繡些刺青就來冒充黑社會讨債?”
時學斌回頭看了張恪一眼,讨債的黑社會找陳勇麻煩,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報警幫他脫身呢?
“我不想看到學府巷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出現。”張恪略解釋了一句,比起找陳勇這種小角色的麻煩,他更在意學府巷的治安環境不會給破壞掉。
兩名彪形大漢顯然是想将陳勇帶到偏僻的角落裏方便問話,兩人一左一右伸手卡住他的脖子往外拖,傅俊示意兩名工作人員将他們攔住,走過去跟那個看上去像是帶頭的小個子西服青年說道:“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糾紛,在學府巷任何一個人都不能無緣無故的給你們這樣帶走!”
跟在後面的胡金星以及給兩個彪形大漢卡着脖子的陳勇都意外的看了張恪一眼,沒想到張恪會幫他們脫身;張恪沒有理會他們,徑直走回1978。
巡警很快就出現了,不由分說的就将兩名彪形大漢跟那個小個子西服青年铐進警車裏帶走。見巡警及時給陳勇解了圍,時學斌他們也無趣的轉回酒吧裏,杜飛、蒙樂、時學斌就坐在吧台前跟張恪說話:“怎麽看上去跟胡金星沒有什麽關系?”
“事情沒那麽簡單,”張恪說道,“胡金星藏在暗處,什麽事情都由陳勇出面辦理的,包括借保證金并向雲林證券融資等等諸多事情,都是陳勇出面做的,現在有讨債的,自然也是追到陳勇頭上。但是這一切要沒有胡金星在背地裏配合,陳勇也做不來。現在陳勇惹上甩不脫的麻煩,胡金星想脫身也難……”
“既然胡金星沒有出面,那他不是可以将所有的麻煩都推到陳勇身上?”時學斌問道。
“那也要陳勇有能力将這些麻煩都攬下來才行。”杜飛笑道,“除了四百萬的保證金,他們在雲林證券還捅出一千兩百萬的窟窿,這四百萬的保證金還隻是黑社會追讨,雲林證券一千兩百萬的窟窿倒不知道他們怎麽填?”
過了一會兒,傅俊走過來,湊到吧台前跟張恪說道:“陳勇爲了湊足保證金跟道上借了八十萬的高利貸——這還是其次,開高利貸公司的老闆聽陳勇說炒海粟科技股票上有利可圖,在高位跟進,虧了上千萬,大概是氣極了,也顧不上陳勇老子陳其斌的身份,這才派三名馬仔追債追到學府巷來了……那個開高利貸公司的老闆等三個馬仔給警方帶走了,才想起學府巷是什麽地方來,剛才托人打電話來打招呼。”
杜飛說道:“這些開高利貸的不敢惹胡宗慶,但是氣急之下,未必不敢惹陳其斌……”
胡宗慶是建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大權在握,建邺市那些三教九流、歪門邪道之徒,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膽子惹到胡宗慶頭上。陳其斌隻是省教育廳的一名副廳長,雖說在建邺的人脈關系也不會太淺,但畢竟長期處在機關裏,涉及面狹窄,隻比胡宗慶低一級,權勢卻天差地别,敢在建邺開高利貸公司的地頭蛇未必不敢咬他一口。
也許這些人知道胡金星與陳勇在海粟科技的事件中沆瀣一氣,他們隻找陳勇的麻煩,而将胡金星撇在一旁。
“說不定有其他隐情,”張恪搖了搖頭,問傅俊,“是誰打電話來打招呼?”
“啓鳳地産的老闆顧祝同,那家高利貸公司聽說背後也有他的股份在裏面。”傅俊說道。
張恪想了一會兒,對顧祝同沒有什麽印象,五百萬人口的建邺市,龍蛇混雜,有大蛇,有中蛇,也有小蛇,他哪裏能記得那麽多?吩咐傅俊說道:“我估計着背後還藏着其他什麽戲,有渠道打聽一下顧祝同什麽來路……教育廳那邊,廳長馬赟身體很差,一年倒有半年時間在修養,幾個副廳長鬥得厲害,也頗有些實權。”
“你倒是夠朋友啊!好像整件事情跟你沒有絲毫關系似的,最後竟然是不相關的人幫了我一把,你在想什麽!不要以爲你裝作什麽事情都跟你沒有關系就真的沒有關系了!”陳勇忿恨的盯了胡金星一眼,大聲嚷嚷道。脖子上隐隐作痛,看着自己在車窗上倒影,看到脖子梗給那兩個黑社會卡得有些紅腫,身體上倒沒有受多大的委屈,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受到這樣的待遇,讓心裏羞憤不堪,也更想掩飾内心的倉皇,嚷起來有些聲嘶力竭。
“我有丢下你不管?”胡金星心情也相當郁悶,壓着嗓子說道,“事情輕重緩急,也跟你說清楚了,不能動不動就将我叔搬出來吓唬誰。再說你爸還是教育廳副廳長,你見人家搭理了嗎?我已經盡一切可能将雲林證券那邊的事壓下來,保證金的事情,你就不能多想想辦法?”
“我想辦法,我有什麽辦法好想?當初可是你信誓旦旦的說這次鐵定能撈一大筆,你看看現在!先不管解套不解套的事情,先要将保證金的問題解決掉,除了王海粟的錢暫時不管,這筆高利貸,還有其他高息攬過來的錢,一共是三百二十萬,再不解決,讓那些人鬧到我爸單位那裏去,誰都抹不幹淨。”
“……”胡金星聽着陳勇帶威脅的話很是刺耳,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一口氣沒忍住,說道,“王海粟是看在誰的面子上不提他那筆錢,雲林證券那邊是誰壓下來的……現在是出了些事情,我有逃嗎?但是你不能叫所有事情都讓我來解決!”他手搭着車門鎖把,說道,“我現在不跟你争什麽,我回去再想辦法,你也動動腦子,熬過這次,總有我們翻身的時候,隻要我叔、你爸都在位子,求他們辦事的人多了,千兒八百萬屁大事情!”丢下這句話,胡金星下車去,将陳勇丢在這輛剛買不久的銀色奧迪車裏。
陳勇看着胡金星已經走出巷子口,他忿恨的拿拳頭砸了一記方向盤,過了許久,才發動車回家去。
陳勇家住在衛陵路,省教育廳就在前面的中山東路上。
趕在房改前,省教育廳出資将機關背後柴油機廠的地拿下來建了一棟三十層樓高的教育大廈,教育大廈出租給公司、企業辦公。另外又在機關與教育大廈之間建四棟小高層公寓分給下屬職工,陳其斌作爲副廳長,分到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套。名義上是集資房,陳其斌才掏出八萬元就将那套房劃歸到個人名下,隻有這片地域房價的幾分之一。
陳勇将車停進地下車庫裏,看到一輛奔馳從身邊開過去,能感覺奔馳後座裏的人盯着自己看。陳勇看不清奔馳車裏是誰,在車裏坐了片刻,确認不會遇到什麽熟人,鬼鬼祟祟的坐電梯上了樓,打開門看見他老子陳其斌坐在客廳裏,奇怪的說道:“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陳其斌陰沉着臉盯着兒子陳勇看。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陳勇見老子神色有異,心虛的問道。
“自己做的好事,還要問我。”陳其斌将手下壓着的一本書拿起來就朝兒子的臉上砸過去。
陳勇吓了一跳,閃沒閃開,給書脊砸到嘴角上,不知道什麽事情犯了太歲,沒敢吭聲,書掉在地闆上,同時還有幾頁紙飄下來,他瞥了一眼,卻是他向高利貸公司的借貸合同,想起剛才在地下車庫看到的那輛奔馳車,知道人家找上門來了。
“我這次也是看走了眼,也就八十萬,我當多大的事情,明天我籌錢還給他們就是……”陳勇虛張聲勢的想将眼下的事唬弄過去,“媽她人呢?”
“也就八十萬……”陳其斌發恨的冷笑着盯着兒子看,再走近一步會忍不住伸手抽他耳刮子,忍了一會兒,才吐了一口氣,說道,“八十萬的事情,你說的輕松,人家看上後面的教育大廈了……”
八十萬就想拿走教育大廈,他們倒是想得美,陳勇心裏想道,八十萬當然拿不走教育大廈,這隻是促成此事給他老子陳其斌的報酬,不過這倒給他一個提醒,眼睛一亮,想到擺脫眼下麻煩的法子,将襯衫領往下扯了扯,露出脖子上的淤痕:“我也是上了胡金星的當,還不上錢,他們到學校裏來堵我……”
陳其斌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候他躲在門外的妻子不忍心看兒子受苦,跳出來說道:“馬赟提前病退,你肯定你就能坐上廳長的位子?我就一個兒子,他要有三長兩短,你跟張麗那個**也别想過什麽安穩日子!”
“胡說八道什麽!你回房間去。”陳其斌朝他妻子大聲嚷嚷。
“你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張麗那個**的事情,我都忍了,小勇的事情,你管不管,那些人都是黑社會,保不定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要那棟樓,你給他們就是,不給他們,那棟樓還能留給你啊。現在馬赟大權不抓了,你手裏好不容易有些實權,等換了新廳長,你又要給打回原形,你不趁着這時候替小勇多想想?”
陳勇這才知道那些人走上門将借貸合同放下來,應該也說了一些威脅的話。馬赟廳長這兩年來長期患病修養,就不大抓權了,教育廳基建、固定資産等方面都歸他老子陳其斌管理,油水是很足,但是爲時尚淺,又沒有什麽大的基建項目,也沒有撈到什麽油水。等馬斌提前病退,來一個大權獨攬的新廳長,那時候想撈什麽大錢都沒門。
“你知道什麽,這時候大家都盯着廳長的位子,就指望誰先犯錯誤。”陳其斌苦口婆心的說道。
“爸,你大不了不争這麽位子。誰能抹得幹淨自己的屁股?”陳勇見他爸的語氣軟了下來,才壯着膽子勸道,“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這次上了胡金星的當,還不止欠高利貸八十萬……”
“什麽!”陳其斌聽到兒子這話,氣血又要往頭頂沖,見妻子又是擺出一副撒波的模樣,恨恨的歎了一口氣,徑直走到書房裏,将房門重重的關上。
陳勇見父親什麽都沒有問,還以爲指望不大,可憐巴巴的看了他媽一眼。
“讓你爸再想想,你做這些事情怎麽不動動腦子,天下哪有這麽好賺的錢?”
陳勇這才知道他做的事情,他爸媽都從别人嘴裏知道了,坐到沙發上,從口袋裏掏出煙來抽。
“你才多大的年紀,就知道抽煙。”
陳勇受不住他媽的嘀咕,換作平日,他早就頂嘴回去,現在隻是側過身子,繼續抽他的煙,知道他媽不會真管他。即使到現在,攤上這麽大的麻煩,他也隻是覺得自己時運不濟罷了,遇上互聯網經濟危機,連背後财力雄厚的宏信系都束手無策,他誰都不怨,但是心裏清楚胡金星有讓他一個人背黑禍的心思,想到自己平時又給他當馬仔似的使喚,心裏恨恨的想道:總有一天讓你知道我的手段。
他将跟高利貸公司的借貸合同拿過來看了一眼,心裏不明白高利貸公司怎麽會對教育大廈起貪心,抽了一會煙,想不透其中的關節,才問他媽:“剛才是誰過的?”
“啓鳳地産的公關部經理,将你的借貸合同還回來,喏,還有一隻黑塑料袋,現在還來得及沒有拆開來……”陳勇他媽朝茶幾底下呶呶嘴。
陳勇将塑料袋拿起來,感覺很壓手,打開一看,差不多有二十紮錢。
“這個不要動,”陳其斌從書房走出來,将塑料袋拿過來塞到妻子手裏,說道,“你先收起來,事情還不知道能不能辦成,辦不成,這錢還要退回去。”
陳勇知道有戲了,站起來說道:“一百萬就想拿教育大廈,這可不成……”教育大廈三十層四萬多平方米,又是位于中心區的衛陵街,市場估價少說也值兩三個億,像拿杆秤稱東西一樣,手尾指輕輕壓一下,就遠遠不止一百萬。
“我心裏清楚,你這段時間給我老老實實的在學校裏呆着,然後給我規規矩矩的去市教育局報道上班去。”陳其斌聲嚴色厲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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