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訴求高度一緻時,就能一拍即合。
五月五日上午,劉成衛在電話裏向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黨組書記及其他黨組成員通報了唐學謙、張恪、葉建斌等人深夜密訪的情況,海洋石油總公司黨組通過簡短讨論很快就能一緻同意與錦湖與江南省委省政府合作。
香港上市融資計劃對中海油的下一步發展布局極爲重要,不容有失,在前景黯淡之時,錦湖總額高達四億美元的财務投資計劃有如雪中送碳,中海石油總公司黨組副書記劉成衛簡直有給救了一命的感覺。
中海油站在自己的政治立場還是利益立場,也要抵制三井物産朝東海分界油氣田伸手,之前考慮要上市融資可能會失敗,底氣不足,姿态就軟,沒有吭聲;眼前上市融資成功的把握大幅提高,就更有底氣抵制。
中海油要進入成品油市場,就是要從中石化、中石油碗裏搶食吃,既然江南省政府願意配合,中海油一百二十個的願意去攔路搶劫收購金山石油,接受金山石油的加油站資産與煉油廠資産,中海油在成品油市場就算有了個底子,雖然很薄弱,但是還可以在東山港口工業區内投資建造更大規模的石油煉化基地,在江南省境内投資建造更多的加油站,甚至可以先支持民營資本投資建加油站,隻要能先打開中石油、中石化的壟斷布局就行。
在劉成衛與葉建斌飛往香港具體商談财務投資協議之時,海油總公司一方面指令基地公司下屬的華東分公司與新亭地方進行實質性的關于生産支持基地項目投資協議的談判,一方面,海油總公司副總理張成裕飛到金山,與江南省政府洽談在東山港投資建設大型煉化産業基地及并購江南省地方所屬煉化、成品油銷售業務資産的事宜,同時,海油總公司在中央高層展開公關,促進計劃發展委調整對江南省石油産業的整合規劃,在三井物産的提案還在部委層次以下讨論時,海油總公司也堅決的發出抵制的聲音。
中海油的姿态陡然強硬起來,令池佐秀藏極爲意外,隻不過一切都暫時隐藏在水面下進行,池佐秀藏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裏。
“你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池佐秀藏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看着他在中國的好友、rb駐華大使館書記官宮本雄三,問他。
“三井情報部門沒有搜集到有用的信息?”宮本雄三前額微秃,他今年剛剛從使館一秘提升到書記官的位子上,頗爲享受在中國、在北京的生活,也習慣與池佐秀藏用漢語交談,他知道三井經濟研究所利用三井物産旗下衆多的分支機構對亞洲經濟産業的情報搜集工作異常強大。
“中海油在中國南海西江以及渤海灣新沂等海域的油氣勘探開采業務都需要投入大筆的資金,根據研究所提交的情報,中海油的海外上市融資計劃進行得并不順利,”池佐秀藏實在想不明白習慣明哲保身的中國央企官員們怎麽可能如此強硬的表态,他給好友勘茶,問道,“他們這時候明确的表态拒絕我們三井的投資,難道不怕在海外上市計劃受挫之中被政敵借這緣由攻擊嗎?沒有能力海外上市融資,卻還有資格對主動找上門來的合作資金挑三撿四……”池佐秀藏最後一句子話是模仿想象中的中國官員質問政敵的語氣。
“據我所知,中海油與長期的合作夥伴菲利浦斯石油公司在新沂油田勘探項目也在鬧不愉快,要是失去菲利浦斯石油公司的支持,中海油的情況會更窘迫——他們的态度是有些奇怪。”宮本雄三說道。
“何止是奇怪,簡直就是反常,中國的官員有多少是有硬骨氣的,偏偏都聚到中海油去了?”池佐秀藏的語氣裏多少有些不屑與譏諷,他在北京與中國官員接觸多了,知道中國許多官員即使不太貪,但是更多的也會采取明哲保身的溫和立場,又與宮本雄三訴苦,“就三井物産自身來說,對分界油氣田并沒有特别的渴望,能參與開發則參與開發,不能參與開發,也要最大限度的拖延中海油對其進行開發,我也與石油勘探開采公司駐華事務所的負責人通過電話,讓事務所盡快查明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我以爲阻止中海油海外上市融資實質上能夠有效的阻延中國石油工業向海洋延伸與發展,還能産生一系列對rb有利的連鎖反應,”宮本雄三說道,“在一時還查不明問題出在哪裏時,通過各種手段阻止中海油的海外上市計劃,實際上也能達到我們要期待的效果,即使這條巨條注定要崛起,我們也要盡可能拖延它的崛起。”
“香港是中國的特别行政區,中海油這次是要在香港聯合證券交易所上市融資,我們該如何施加影響,”池佐秀藏不想跟宮本雄三讨論什麽大道理,直接問一些更務實的問題,“打壓原油期貨,或者讓經濟研究所發布對中海油不利的分析報告……”
“這也是我們能做的一些事情——”宮本雄三說道,“香港作爲亞洲金融中心,更準備的意義上來說,是全球華商特别是東南亞數千萬華商的金融經濟中心,華商這一群體在東南亞國家分布最廣。一般說來,東南亞國家對海外資本市場的影響力很小,但出于上面我所說的原因,東南亞國家對香港資本市場的影響卻不小……”
“哦,知道了,真是不錯的主意,”池佐秀藏點點頭,又笑着說,“不過想阻止中海油海外上市的,也不隻這幾家………隻是有些人不方面跳出來掀風作浪罷了,我們倒是要幫着推一把。”
中國不禁與rb在東海海域劃界上存在争端,與東南亞的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越南等國在南海海域劃界也存在激烈的矛盾。海域争端,說到底也是海洋經濟資源歸屬的争端,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越南等國自然也不會看到中國石油工業快速的海洋延伸,阻止中海油海外上市是符合共同利益的。
依照慣例,參與香港證券市場股票發行與投資的國際投資銀行對即将在香港證券市場上市融資的公司發布分析報告供投資者參考,這将作爲投資者是否參與股票發行的重要參考。
5月上中旬,香港證券市場就陸續有多家投資發布對中海油不利的報告,在東南亞各國甚至包括新加坡、香港的一些财經媒體都有對中海油進行負面報道。
“還真是頭疼啊!”張恪坐在翟丹青的辦公室裏,雙手枕在腦後,身子仰靠在沙發上,柚木矮幾上放着香港兩家媒體對中海油的負面報道,香港雖然回歸将近兩年多時間,香港媒體還是喜歡發布大陸的負面報道,雖然如此的輿論監督功用會更好,但是事情臨到自己頭上還是覺得頭疼,再說這些負面報道并不單純,背後也有黑手在操縱,“看來新蕪是去不了,”張恪頭向後仰起,看着站在沙發後的翟丹青,拉手去握她溫暖潤滑的手,說道,“早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事情還真就不是這麽簡單。”
根據香港的法津,中海油與上市承銷商在上市聽證前是不可以通過媒體公開發布上市信息的,中海油的高層雖然不會太老實,隻是對這類情況缺乏處置經驗,有些給主承銷商牽着鼻子走。
錦湖商事作爲财務投資者,對中海油香港上市下了份額最大的影子訂單,而且中海油能否成功上市也關系到江南省石油煉化産業的發展,這時候自然要卯足力氣。
過兩天,國家旅遊局在新蕪要召開一個關于總結推廣新蕪旅遊産業規劃與發展的會議,全國有多家旅遊城市派出代表參加,這是對新蕪過去兩年時間裏發展旅遊産業的肯定,張恪本來計劃借周末的時間回一下新蕪,名義上是給他爸爸慶功,其實也是自己能放松一下。這時候,即使回新蕪也放松不了,還不如守在建邺,要有什麽情況,還要親自往香港飛一趟。
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又看着房間門的方向,翟丹青也想與張恪能親熱些,站在沙發後,捧着張恪胡渣子微刺的下巴,讓他的後腦勺抵着自己柔軟的小腹,低頭看着張恪的眼睛,眼烏子很亮,眼神深邃迷人。
“你倒是對中海油的信心很大啊……”翟丹青笑着說。
“不是對中海油有信心,”張恪淡淡一笑,感覺到頭抵着的翟丹青的小腹柔軟而溫暖,“我是對中國的石油能源産業壟斷政策以及中國未來十年的經濟增長有信心——”
“咚咚咚……”崔國恒在辦公室外敲了敲門,門沒有關上,他聽到張恪在裏面的說話,推開門進來,笑着問道,“我還想請教一下:恪少爲什麽對石油能源産業壟斷政策有如此強烈的信心?”
翟丹青旁若無事的朝旁邊移了移,好像就與張恪以平常的姿态在說話。
握不到翟丹青溫暖柔軟的小手,張恪隻能将手放在沙發上的扶手,請崔國恒坐下來,說道:“從法理上,國家是要将産業經濟命脈直接掌握在手裏的,這是國有企業在基礎産業領域進行壟斷經營天然優勢——這方面暫且不說,還有好些人認爲這些都是需要被改革掉的東西。單純的從國家利益考慮,壟斷,特别是行政直接幹預的壟斷在石油能源工業領域其實是柄雙刃劍,我們看到壟斷企業容易滋生貪污腐化的官僚作風,造成生産效率低下,對市場不知廉恥的掠奪,但是另一方面,國内對海外原油的進口依賴日益增強,而國際原油市場是石油巨頭的天下,這些石油巨頭背後無一不代表着國家利益。中央高層要是能保持清醒,會知道在國際原油市場也要有代表中國國家利益的石油巨頭去沖鋒陷陣。此時的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所謂的國内三巨頭都還沒有去國際原油市場沖鋒陷陣的這個實力,時間又很緊迫,怎麽辦?中央财政也緊張,不能無限制的對其進行巨額财政補貼,一時之計隻能咬着牙堅持石油能源的壟斷專營,讓這三家企業去壟斷市場裏去吸血……比較起石油産業,我相信國内資源充足的煤炭産業有可能對民營資本放開。”
崔國恒微微輕歎,心裏想不明白張恪整天的還在東大校裏耗着做什麽,或許是在享受生活吧。
“雖然已經決定對中海油進行财務投資,中心這邊出于盡職,還是要給出一份報告——中海油的規模雖然比中石油、中石化要小得多,但是中國海洋石油專營權與中國市場第三大壟斷石油商的身份應該能保證這次的财務投資會得到可靠的收益。”崔國恒說道。
張恪笑着說道:“在國家壟斷主義的庇護下,十三億人口的龐大石油消費市場就給三家公司分,要不能賺錢還真要三家公司的高層愚蠢到相當的程度才行——另外,許多國企在滬深兩市喜歡搞幕後交易,但在外國友人面前卻又表現十分的幹淨跟規矩,國家經貿委與中海石油将劉成衛推出來負責上市公司,也是要改善海外投資人對中國石油工業的看法。”
“誠然,你對國内産業政策的理解之深刻,少有人能及,中海油這次香港上市融資的最大賣點就是對海洋石油能源的壟斷專營,”崔國恒看到柚木矮幾上放着的香港報刊《明報》,說道,“不過眼下媒體與一些投行發布的負面報道與報告卻集中火力攻擊這點,這點有些頭疼。”
張恪點點頭,承認他對此也很頭疼。
媒體的負面報道也不是要說中國政府對石油産業的壟斷專營政策罪大惡極,中央九九年初正式的放開民營資本、外資進入成品油銷售的限制,像廣州等最早試點的地方,港資與民營的加油站規模已經超過控制南方市場的中石化,這些媒體與投行都大膽預測中國政府會進一步的放開對原油開采與煉制産業領域的限制——這将對中海油最重要的一項無形資産即對海洋石油的壟斷專營權造成破壞性的沖擊。
中海油還是缺乏經驗,一方面,中海油拼命跟投資者解釋對海洋石油能源的壟斷專營是上市公司最大的财富,另一方面,媒體與投行卻判斷說中海油對海洋石油能源的壟斷專營權會受到沖擊,未來中石油、中石化的石油能源壟斷專營權也會收到沖擊——九九年,剛剛進入成品油銷售領域的民營資本都相信國家會陸續放開對石油産業的限制,國内媒體也在煽風點火的進行這方面的報道,中海油卻一味的強調壟斷專營權,在投資人看來有些色厲内荏的感覺,疑慮更深。
另外,就算原油開采與煉化領域,也不是就一點口子都沒有打開。
前天的香港明報就以整版篇幅報道了西甯地區民營資本進入原油開采、煉油産業的狀況。
早在九四年,中國石油天燃氣總公司(中石油)因爲西甯地區原油開采效率極低(賺不到錢)的原因,與西甯政府簽訂地區資源開發協議,将一些油田交給市縣地方政府組織開發,地方政府由于缺乏資金與技術,紛紛采用招商引資、出讓井位的方式,引進聯營單位參與石油開發,其中也包括民營資本,導緻西甯地區前先湧向出一千多家民營采油及煉油企業(民營采油倒是很賺錢、環境破壞也大),此時已經成爲西甯地區的支柱産業。
雖然在國内石油開采領域,這隻是很微小的一部分,也沒有得到國務院的正式承認,但是也被認爲在原油開采以及成品油煉化上打開了一小道口子,九九年年初中央又正式放開對民營資本進入成品油銷售的限制,許多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爲在原油開采及成品油煉化上的管制會進一步的放開。
這種政策預期對中海油的海外上市是極爲不利的。
張恪在記憶裏對中海油的印象是模糊的,隻記得中海油首次香港上市融資就遭到重挫,對細節不是很了解,但是他這段時間通過對國内石油産業進行細緻而深入的調查與研究,再與模糊的印象想比對,前塵往世裏發生過、但不存在他記憶裏的内容,也就不難推演出來。
不管是背後有黑手在推動也好,還是真實的媒體輿論就是如此,就是這種政策預期加上當時香港資本市場元氣未複與原油價格大幅下降等多種因素,最終導緻中海油首次海外上市計劃夭折。恰恰是中海油的海外上市計劃失利直接促使中央做出堅決取締西甯地區的民營采油業的決定,堵上民資進入石油開采領域的口子,造成當時轟動一時的西甯石油**——中央的石油壟斷政策決心幫助中石油、中石化的海外上市化解最大的阻力。隻可惜,中石油、中石化這兩家公司很沒有骨氣,也可以說是給中海油的失敗極大的刺激到了,中海油九九年首度海外上市将市盈率定在9倍左右,中石油零零年爲保證海外上市成功,市盈率一下子降掉一半(4.6倍)。以中石油後來的盈利能力,零零年的海外上市幾乎就是在往海外投資者嘴裏塞肥肉,包括以後的國内金融資産海外上市,都犯了這個嚴重的軟骨病。
中海油首次上市失敗的影響如此之大,張恪能看得清楚,卻是其他人無法預測的,至少在經研中心提前的報告裏也隻對中國海洋石油工業造成的負面影響進行了分析。一旦上市失敗,分界油氣田的開發注定要拖延下去,中國海洋石油工業的發展至少被延緩兩到三年,對江南省的經濟發展也有不利,最大的不利就是之後海外上市的國企們都紛紛的從中海油首次上市失敗裏吸取了錯誤的教訓,之後國企海外上市融資主要依據淨資産,而不再根據國際慣例依靠市盈率來計算股價,這裏面損失的國家利益已經很難用具體多少億的數字來計算了。
張恪想了想,問翟丹青:“我們有沒有必要去一趟香港,我想與劉成衛、葉哥還有孫先生談一次……”
翟丹青猶豫了一下,說道:“那我陪你去一趟香港。”她還是有些怕與唐婧見面,總是做賊心虛。
張恪問崔國恒:“崔院長有沒有時間走一趟?”
“我去香港的作用不大,不如留在建邺寫兩篇文章。”崔國恒說道。
張恪搖頭而笑,說道:“這時候爲國家壟斷辯護,可是要挨磚頭的。”
“我在想中央此時也許有些動搖,”崔國恒沉吟的說道,轉而又自嘲的笑道,“能與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這些巨頭穿同一條褲子,挨些磚頭也算不了什麽。”
張恪想想也對,首先要将國内輿論給扳過來,不能自己給自己拆台,也需要中央在石油能源産業的壟斷政策上再一次表明立場,最大限度的化解海外投資者的疑惑。
崔國恒離開辦公室,翟丹青走過去将辦公室門關上,坐到沙發扶手上,笑着說道:“是中海油在海外上市,主承銷商也是别人,結果倒是我們錦湖在背後使最大的力氣。”
若是隻爲追求利益最大化,錦湖應該痛打落水狗,使中海油的海外上市計劃受到更大的挫折,布下一個大局,然而參與明年中石油的海外證券市場股票發行計劃,收益會有數倍的增漲——隻是不能看到中國強大,錦湖旗下的資産再多,又有何益?也缺乏足夠的保障與進一步發展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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