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謝劍南心裏不好受,亞洲經濟形勢年中時陡然惡化,就剩下兩個月的時間,誰也無能力挽狂瀾。科王今年巨額虧損已經是闆上釘釘、無法逆轉的事實,大家對此都有清醒的認識,但是給新聞媒體大張旗鼓的宣揚出來,換作誰都沒有好心情。
每年十一月初前後,央視标王企業難免就成爲衆多媒體争先報道的對象。
一般說來,媒體很難獲得準确的數據,通常是根據宣傳的需要量身定制一些數據進行宣傳,比如說盈利前景不夠樂觀,那就隻側重宣傳營收數據。
愛達電子十一月初公布第三季度的營運數據并對第四季度的财務狀況進行詳細的預測。也就是說碟機市場的狀況就這樣**裸的給暴露在公衆面前,不是科王一家想遮掩就遮掩得了的,稍專業些的媒體就能從愛達電子的營運數據與電子部公布的碟機市場監測銷售數據推測出科王今年截止到十月底的财務狀況。
愛達電子一到四月份的盈利能力依舊讓人瞠目結舌,每月淨盈利高達八千萬,而科王截止到四月初産銷量才達到盈虧平衡點,四月份略有盈餘。
五月初,愛達電子借殼上市成功,财務數據并入上市公司,扣除内地市場給錦湖提取走的利潤之後,并入東南亞市區的營收,愛達電子第二季度碟機業務的淨盈利仍然維持兩億二千萬港元的高位,這也是愛達電子在那段時間市值沖擊百億的總要财務支撐。
第二季度也是科王最輕松的、最暢意的一段美好時光,國内銷售數據穩步上升,海外公司的業績也持續得到突破,歸屬科王總部的利潤接近一個億,彌補了第一季度巨額營銷成本所造成的大部分虧空。
如此良好的形勢要是能繼續保持下去,即使不能跟愛達争輝,謝劍南個人的商業人生也能算是增添了輝煌的一筆。
形勢是從第三季度初就陡然崩壞的。
七月初,金融風暴就驟然襲卷東南亞全境,幾乎沒有太多的預兆,又是如此的迅雷不及掩耳,讓人措手不及。
愛達電子甚至也無法獨善其身,東南亞市場的淨盈利從第二季度的四千萬港元陡然降到不足四百萬港元;東南亞市場的壓力傳導回國内,造成國内市場的競争壓力增強,單機利潤大幅下滑。
依賴先期形成的成本優勢,第三季度碟機業務淨盈利依然保持在一億港元之上,但是整體财務狀況隻及第二季度的三分之一,而香雪海此時正處于大力建設、大把散錢的階段,還無法向愛達電子貢獻太多的利潤。
随着亞洲金融風暴的蔓延,愛達電子的市值也由最高接近一百二十億的峰值滑落到五十億左右。
第四季度的碟機市場還要不容樂觀,但是愛達電子在公布兩類數據的同時,宣稱動用儲備資金回購公司股票,之前出售碟機業務套現的錦湖電子技術研究院也宣布動用一定量的資金将在公開市場收購愛達電子的股份,以維持當前股價不再大幅下滑。
借殼上市時,愛達電子額外獲得六億港元的儲備資金,加上兩個季度歸屬到上市公司的盈利以及之前的資金盈餘,愛達電子可動用資金多達十億港元,最多可以從市場回購20%的股票。維持股價關鍵是要提振投資人的信心,并不需要真正的動用多少資金,隻需要将原先計劃拿出來進行分紅的兩三億資金進行股票回購就足夠将股價維持在當前的水平。
越秀控股這時候還不在乎不足一個億的分紅資金,讓愛達電子将分紅的資金進行股票回購,可以維護香港投資人對越秀控股的信任度,還可以适度增強對愛達電子的控制權。
錦湖電子技術研究院的增持聲明,一來是爲了趁低價增強對愛達電子的控制權,二是錦湖在股市高企時借殼上市卷走巨量的現金,這時候也應該做些表示,表明一個負責任的态度。
錦湖當然要負些責任啊,借殼上市之時,愛達電子的季度盈利高達兩億五千萬之多,借殼上市之後,盈利規模立即萎縮到三分之一的水平,偏偏讓錦湖在最佳的時機卷走四十個億,換了誰都要贊歎錦湖的狗屎運。
最爲重要的,亞洲金融風暴持續蔓延,香港恒生指數也處于一個相對較敏感的點位上,香港當局需要一些有力的支撐;紅籌股作爲這次香港金融風暴的重災區,這時候也應該報出一些喜訊提振一下士氣。愛達電子當然也不能隻報憂不報喜。
作爲碟機産業龍頭的愛達電子都如此“凄涼”,科王的狀況可想可知。
由于制造成本的差異,愛達電子第三季度在東南亞地區還能維持微薄的淨利,科王第三季度就往東南亞市場補貼進近三千萬,這還不計算海外公司之前的損失。最令人沮喪的是國内市場壓力的陡然增強,單機利潤持續降低,科王在七月份還能保證一定的盈餘,八月距盈虧平衡點就差一線距離,九月份由于新元電器争先發動的價格攻勢,科王僅庫存損失就接近三千多萬,單機利潤更是降到盈虧平衡點之下,全年虧損極可能超過一億五千萬,這還不計算海外公司承受的損失。
這時候還遠遠看不到經濟形勢有好轉的迹象。
與科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活得活蹦亂跳的新元電器。
新元電器從沒有将愛達電子當成競争的目标,恰恰在幾家小廠合并成新元電器的過程中,獲得愛達電子幕後控制者錦湖的大力扶持,幾乎是在元器件供應、技術、業務支持等全方面的扶持。
僅年初新碟機測試名額,新元電器出乎意料的從錦湖手裏獲得七個名額中的一個,還因此從科王訛詐了近一千萬的費用與測試設備。
新元電器也沒有貿然啓動營銷風暴戰略,而是在整合原先幾家小廠資源的基礎上穩定的推進,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向東南亞新興市場擴張,金融風暴就已經發生,所以無需承擔金融風暴所導緻的在東南亞的損失。
新元電器的碟機産銷量年初時甚至不足科王的四分之一,到年中時,仍隻有科王的三分之一,但是他們嚴格控制着營銷、管理成本,抓住碟機産業最豐厚的盈利時機,爲後續發展積累了一定的資金。
進入第三季度,成本控制上的優勢就驟然放大了,科王掙紮在盈虧平衡線上時,新元電器則遊刃有餘的持續增加對市場的宣傳力度。
九月初,新元電器提前半個月獲得錦湖的降價支持,能夠争先一步在終端市場掀起降價促銷的風暴,在産銷量上一下子拉近與科王的差距,接近科王産銷量的一半,成爲碟機市場排名第六的企業。
排名前六的碟機企業瓜分了碟機市場近90%的市場,愛達電子依舊高高在上,雖然愛達電子在年初時預訂的目标隻有30%,但截止到十月底,在國内市場占據32%的份額。新科電子排名第二,科王排名第三,國内市場占據13%的份額,步步高、愛多排名第四、第五,新元電器排名第六,占據7%的市場份額。
加上海外市場的銷售數據,科王的市場總份額要超過新科電子,但是這有什麽用?謝劍南坐在辦公室裏,痛苦的看着媒體報道出來的預測數據。
這時候,錦湖又将愛達電子一部分的單碟碟機委托給新元電器代工。
代工費用雖然低廉,每台機有二三十元的毛利,但是愛達電子的單碟碟機産銷量極大,僅國内市場每月就有近二十萬台的銷量,不要奢望跟錦湖相提并論,一家電子企業每月有二三百萬的盈利,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錦湖要是能将這部分代工業務委托給科王來做,謝劍南都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拒絕。雖然三家聯手狙擊錦城地産獲得一些補償——當然,錦城地産的收益何時能況現還是未知數,但是科王财務上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的。
敲門聲将謝劍南的思路打斷,磨砂玻璃門外映着陳靜嬌娆的身影。由大雅集團控制、陳靜、郁萍分别出任董事長、總裁的科王高科從十月起依賴錦湖的元器件、技術支持開始介入手機代工包銷業務,算是有一個相當不錯的開端。
以謝家固有的思維很難理解錦湖爲什麽之前會如此用心的扶持新元電器,扶持碟機零配件企業——經濟危機、金融風暴影響國内的碟機市場,錦湖卻始終沒有依仗在碟機市場的強勢地位去壓縮零配件企業的利潤空間,這時候錦湖又來扶持科王高科,已經能看出錦湖向元器件供應商角色轉變的趨勢,但是錦湖的目标究竟在哪裏?
陳靜抱着材料走進來,看着這幾天給媒體報道搞得憔悴不堪的謝劍南,将材料遞給他,看到桌上的報紙,沒有說什麽。
不要說愛達電子的全年可能高達七個億的淨利潤——這還不計算錦湖在碟機元器件上的盈利,新元電器今年的利潤都将超過一個億,而科王卻要面臨近一億五千萬的巨虧,這樣的成績讓以少年時代就冠以商業天才光環的他情何以堪?
将責任推到金融風暴的頭上嗎?要不是金融風暴突然來襲,科王要達到兩三億的盈利目标并不困難,但是媒體卻一緻的指責科王近似賭博的營銷策略與躍進式的企業發展方針是科王今年陷入巨額的根本原因。
“科王成爲媒體奚落的對象,也成爲他們手裏的籌碼,他們是打算踏着我們科王向中央電視台施壓了,今年央視的廣告招商大會,他們會大施拳腳吧?”謝劍南擡頭看了看陳靜,苦笑了一下。
一年前科王非理性的以3.5億巨資的代價将九七年央視标王頭銜攬入懷中,成爲媒體指責科王賭博式營銷策略的靶心。
“或許是吧……”陳靜應了一聲,與謝劍南之間的關系都已經淡薄下來,但工作還是要維系下去,總不能這時候甩手走人。無論是香雪海還是愛達集團,都是錦湖的關聯企業,可以預見很可能都會在今年的央視廣告招商大會上大出風頭。在此之前,借着與中央電視台不合的地方或中央部委媒體攻擊上屆标王,無疑會極大的打擊今年參會企業競争标王的熱情。
“劉明輝下一年的薪資問題,是你跟他談,還是我來跟他談?”謝劍南問道。
八十萬年薪的銷售總監,對科王電器來說,是太奢侈了。
“還是我跟他談吧……”陳靜知道跟劉明輝讨論這個問題很殘酷,但畢竟自己是分管市場營銷的副總裁,總不能随随便便的将份内事推到别人頭上。不僅僅是劉明輝一個人的問題,去年随劉明輝跳槽進科王市場部的那批人,都要讓人頭疼的問題。科王還要繼續走下去,還要繼續維持碟機業務、繼續維持科王的品牌,就要反思,就要改變激進的、賭博式的經營策略。
“行,你跟他們談吧,談不攏也好聚好散。”謝劍南這麽說時,都有着英雄遲暮的落拓感覺。
劉明輝接到陳靜通過去她辦公室的電話,有些忐忑,又快到一年央視廣告招商大會的時間了,他倒不是關心科王下一年度的市場宣傳計劃,而是去年,就是在央視廣告招商大會前夕,他與其他九名銷售人員從愛達跳槽到科王。
一年聘用期即将到頭,一直拖到現在,科王都沒有找他或者其他人談論續聘的事情。
面臨的結局會是怎樣,劉明輝也能想象到。
推開陳靜辦公室的門,看着陳靜将桌角的眼鏡拿起戴上,秀麗端莊的職業女郎形象,公司中層都曉得她與謝劍南之間已經陷入冷戰的狀态,追究根源,還是正泰集團與大雅集團之間的利益糾紛導緻的。
“你坐……”陳靜伸手請劉明輝坐下來,抿着嘴,話題很難開口。
“陳總找我是談我下一年的工作安排吧?”劉明輝強作鎮作,先挑起這個話頭來。
“哦……”陳靜将案頭的一個文件夾拿到手裏,翻開看了看,欲言又止,将文件夾合上壓在手掌下,身子前傾着看着劉明輝,“你有沒有可能回錦湖去?”
劉明輝曉得文件夾下壓着什麽答案了,連陳靜都不忍心說出口,才問自己有沒有可能回錦湖去,在她看來,自己回錦湖相對來說是條更合适的道路。
事情拖到現在,什麽結局都能想到了,劉明輝未嘗不想吃回頭草,也不止他一個人是這想法,錦湖如此如日中天,跳槽又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面對陳靜真誠的眼神與建議,劉明輝也不掩飾什麽,說道:“錦湖新設了銷售公司,需要人,有些人會選擇回去,那邊也會接納,我也跟楊雲接觸過,可能是我去年離開愛達時的影響比較大,誰都不能拿主意,要請示那個人,郵件傳過去,傳回來隻有兩個字:‘已讀’……”
陳靜都不曉得如何安慰劉明輝了。
陳靜拿起文件夾,問道:“你要不要拿回辦公室去看?過兩天給我回複也行。”
劉明輝心想自己能接受多低的薪水,二十萬,十萬?歎了一口氣,還是保留一點尊嚴吧,說道:“我打算手頭的工作結束去廣東,有同學在那裏開了家電子廠,考慮一起去創業……”
“那也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請盡管說。”陳靜的确也不忍心将文件夾遞給劉明輝。
陳靜花了半天時間與當初随劉明輝到科王的那批人一一面談,有四個人會重新回錦湖,看來錦湖似乎保留着這四個人的良好工作記錄,隻一個人選擇留下來,接受科王給他們新的薪資标準,其他四個人選擇與劉明輝離開科王,的确,人很難接受年薪一下子降到隻有原來的五分之一、六分之一甚至更低的水平,而當初選擇留在錦湖的人,雖然不能一下子都飛黃騰達,但是足以讓同齡人眼羨不已了。
對陳靜來說,頭疼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
科王以收繳保證金的形式從經銷商手裏收取高達兩個億的資金,這筆資金支撐科王眼下的日常運營,科王今年可能巨虧的消息給媒體批露以來,那些經銷商都開始擔心他們保證金的安危了。
科王在過去一年,在固定資産上的投資差不多有兩億;要說科王的資産,差不多都有一半都在科王的這個品牌上。
品牌的價值需要持續不斷的市場投入來進行維系,固定資産也會随着年限的推延而不斷的減值。
今年的虧損已經無法避免,關鍵明年要如何的經營扭轉當前的劣勢,但是這之前首先要維持經銷商、市場對科王的信心。
科王隻要改變當前過于激進的經營思路,大幅削減在市場宣傳上的超額投入,采取一些穩妥的市場競争策略,在碟機産業生産下去的難度還是不大的。過去大半年的時間裏,科王在研發上也舍得投入,生産成本控制比其他碟機廠商要好,關鍵是單機利潤迅速攤薄之後,營銷成本造成的虧損太大,這才是造成科王今年巨額虧損的直接原因。
愛達電子的碟機業務規模是科王的兩倍,但是他們今年在國内的市場宣傳投入比科王甚至還要低三分之一……
當然,要扭轉過來也不是輕易的事情。
制訂新的市場運營方針,不斷的加強成本控制。
保證金所支撐起來的資金結構是極度不平衡的,一旦經銷商大規模的從科王撤出他們上繳的保證金,科王就會因爲嚴重匮乏維持生産正常生産的流動資金而陷入困境。
當務之急還要尋取穩定的資金來源來改善科王的資金結構。
可惜,幾大股東都不可能繼續再往科王注入新的資金,科王今年的巨虧已經無法避免,也很難尋取新的注資,向銀行貸款的難度也很大。
陳靜安靜的坐在辦公室裏,不曉得眼前的困境該如何擺脫,心裏想着,要是換成是他,會怎麽面對當前的困境?還是任由科王這麽拖延下去,将精力放到科王高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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