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這次到香港來是要對東南亞經濟危機可能對碟機市場造成的沖擊進行評估的,她特地推遲了一天,與子嘉從惠山同行,卻沒有想到在她們抵到香港的第二天,紛擁而來的金鳄巨鳄就對泰铢發起第三波淩厲的攻擊,泰铢彙率當日就給沖破前期低點。
陳靜還在香港與葛蔭均争執要調整海外公司的業務以應對東南亞地區即将到來的經濟衰退,但是沒有想到經濟危機會全速的發展并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時間之内醞釀成風暴狂潮。
從愛達電子起,從7月11日到19日,香港股市共有十五家紅籌股上市公司發布将受東南亞地區經濟衰退影響調整業績預期的預警信息,這幾天内,紅籌股整體大幅退潮回落,促使港股振蕩下行。
從六月中旬起,恒生指數十次創出曆史新高,七月初曾沖上一萬七千點的高位後稍有回落,但依然在一萬六千點線徘徊。在7月11日之前,絕大部分财經媒體都預測大市會有短期的調整,但是絕大多數人仍相信調整過後大市依然會繼續上升的旅程。
十五家内資控股的紅籌股上市公司幾乎可以說是一緻行動的公布預警消息在香港投資人看來自然是異常的刺耳。
信報、香港經濟日報、明報等财經媒體都紛紛載文不同程度的指責紅籌股集體預警事件是有人在背地推波助瀾、有操作股市的嫌疑,在此波下行行情中遭受損失的香港股民甚至籌劃着要到中聯辦大樓示威抗議,還要求聯合證券交易所調查幕後内情。
隻是籌劃中的靜坐抗議還沒有來得及進行,20日清晨,泰國中央銀行突然通過泰國國家電視台宣布放棄堅持有14年、緊盯美元的固定彙率機制,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彙率制,同時還宣布将國内泰铢利率從10.5%提高到12.5%。
那一刻,張恪在半島酒店裏似乎能聽見無數貨币投機者在瘋狂的歡呼——葉建斌他們的确也歡呼了——與之對映的,就是被宰殺羊群的慘絕哀嚎!這其中呼嚎聲最凄慘的大概是泰國央行與泰國的民衆吧。
張恪當然沒有泛濫成災的同情心,他們本身就是夾雜在無數貨币投機者裏的偷獵者,隻是再世爲人,重新目睹這段曆史,應該是親身經曆這段曆史,總會有些感慨。
新加坡國際貨币交易市場開盤之時,泰铢彙率就如水銀洩地般的一下就沖破31,瞬間跌幅超過13%,令人觸動驚心。
當然隻要泰國政府不宣布廢止泰铢,泰铢就擁有其國民經濟爲基礎支撐的價值,這一刻彙率的狂洩有着非理性的沖動……
當然,巨量的買單也随即湧出……
這片刻之間,葉建斌額頭的汗水都滲出來了。
他們前期建立的七十億泰铢的空頭頭寸,這眨眼間水銀洩地的絢麗,就讓他們的赢利高達八億四千萬泰铢。
此時買單交割,加上之前累積的赢利已經接近近四千萬美元。
交割還是不交割?葉建斌下意識的看了張恪一眼。
張恪卻注視着尼克李森的側面,他倒想看着所謂的頂級交易員在這種情況下的風采。
雖然泰铢在未來一年還要經曆幾次沖擊,但是他們手裏累積的空頭頭寸中泰铢遠期合約交割期卻是大多集中在九月,必須在交割期之前進行平倉操作。
在九月之前,這一刻是不是泰铢兌美元的最低點?如果判斷是,那就要果斷進行平倉操作,保住現在的勝利果實,不然泰铢每反彈一點,他們的勝利果實就要給蠶食掉一些。
尼克李森臉色有些蒼白,此時的他眼睛看上去比平日更大更亮,仿佛是已經舔到血腥的獵豹,電腦屏幕顯示着東京、新加坡、香港等地外彙交易市場的實盤數據,葉建斌、張恪沒有出聲幹預,他就堅定的按照自己的信念操作。空頭頭寸與資金分散在數十個秘密賬戶裏,他要通過電話給操作手下了一邊串指令,有建倉、有平倉,數量不一,賬戶代碼不同,參雜着現貨合約、遠期合約及少量的期貨合約交易,葉建斌聽了是眼花缭亂,隻能大體感覺到尼克李森這一刻還是在增加倉位。
還能清楚的從電話裏聽到現場一片嘈雜,交易員在奔跑、在歇斯底裏的喊叫,這一刻是空頭的天堂,多頭的地獄——本應是泰铢最大多頭的泰國央行放棄抵抗,那些期待泰國政府會有力反抗、認不清形勢的少部分投機商傾刻身無分亡、負債累累,他們在尖嚎着,從指令電話裏能清晰的聽見,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嚎。
這段時間,隻夠杜飛将外彙交易知識了解一下,他想要摒棄電話裏傳出雜音的幹擾跟上尼克李森的指令都很困難,更不要說瞬息間理解透尼克李森下達這些指令的用意。
“通常說來,一名交易員新手很可能大半年的時間都隻是被動的接受指令……”張恪手輕按着杜飛的肩膀,術業有專攻,尼克李森作爲業内的一流交易員,自有他過人之處,強迫自己去跟上他的理路,那是自找苦吃。
葉建斌不便幹預尼克李森給手下操盤手下達指令,他隻是看着張恪,他這時候甯願更相信張恪天才般的敏銳直覺;張恪不說話,他也就按奈住不說話。
尼克李森趁着空隙才轉過身跟張恪、葉建斌兩個金主解釋:“我以爲今天還會累積一波沖擊,這一刻還不是泰铢短期能平衡住的彙率……”
張恪點點頭,說道:“你是專業人士,我們除了信任你,還有别的選擇嗎?”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葉建斌留戀不舍的盯了屏幕又看了幾秒鍾,才與杜飛跟着張恪走出去。
乘電梯回到二十八層的套房,張恪才跟葉建斌開玩笑說:“要不要測測你的脈搏?”
葉建斌剛才在操作室就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發緊,看着彙率垂直下落時,都有些抽搐,換作心髒功能不好的,指不定當場誘發心髒病;倒也沒有意識到脈搏加速,聽張恪一提醒,手指搭到脈搏上,異常的快速,跟跑過一千米之後差不多的感覺。
投機泰铢獲利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在外彙現貨市場賣空泰铢。
預期泰铢在未來某一時刻會對美元貶值,先期從相關渠道貸入大量的泰铢,在外彙現貨市場賣出泰铢獲得美元,待泰铢貶值之後,再從外彙現貨市場用美元買入泰铢歸還貸款,還本付息之後剩餘的美元即構成投機收益。
外彙現貨合約的交易方式與上述過程實際上類似,隻是通過保證金的杠杆作用将交易額放大,又稱按金交易。
除了在外彙現貨交易市場投機泰铢獲利,攻擊一國貨市比較常用的另一種方式就是從投資銀行借入泰铢遠期合約抛售,在遠期合約交割之前,泰铢貶值,反向操作平倉,即可獲利。
遠期合約交易與期貨合約交易類似,但是在危機來臨之前,期貨合約缺乏接盤者,成交量極爲萎靡,除了能提前三到五個月建立空頭頭寸之外,貨币投機者極少涉及。
更爲複雜的投機方式就先在泰國證券市場沽空泰國的債券、股票與股票期貨,然後再在外彙現貨、遠期市場沽空泰铢,待泰铢貶值、泰國證券市場崩潰之時雙重獲利。
量子基金、老虎基金等攻擊泰铢的主力遊資準備充分,勢必會通過多種交易方式同時建立大量的空頭頭寸,最終通過現貨、現貨合約及遠期合約将泰國政府的防守徹底擊潰。
張恪他們抽出資金較晚,隻來得及在現貨合約與遠期合約交易建立近七十億泰铢的空頭頭寸。
泰國政府放棄防守之後,就是空頭的狂歡盛宴。
7月20日這一天,截止新加坡國際貨币交易市場下午四點收市,泰铢兌美元彙率收于31.87,一度刺破32.1,尼克李森于32彙率位果斷平倉,赢利累計高達五千四百萬美金。
泰國政府放棄抵抗之後,泰國央行在可以忍受範圍之内将不會到彙市繼續接盤,空頭頭寸平倉後的金融巨鳄在泰铢這條線就失去蹂躏的目标,但是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當初與泰國一并号稱亞洲四小虎的國家,自然就成新的獵物。
很可惜,泰铢劇烈振蕩中蘊藏的風險以及東南亞各國紛紛大幅度提高銀行本币的離岸拆借利息以懲罰那些借錢給貨币投機者的歐美投資銀行——投資銀行借貨币給投機者投機以收取傭金獲利,但是在嚴密監管期,他們則必須從貨币發行國央行借出貨币以保證自身的貨币充足率,拆借利息大幅度提高,這些爲投機者爲虎作伥的投資銀行成本也就提高——加上貨币投機者洶湧而至,合約交易需求急劇增加,東南亞的歐美外資銀行貨币持有量也非無限,被迫大幅度降低合約交易的杠杆率、提高傭金也是必然。
國際貨币投機者這時候差不多隻能被迫到現貨市場進行賣空交易,但是泰铢的初場獲勝所抛灑出來的血腥将吸引更多的逐利者。
沒有杠杆工具或者說杠杆工具大幅減弱,并不是意外東南亞其他國家所承受的攻擊力就會減弱,隻是平攤到每個貨币投機者頭上的赢利幅度大降下降罷了。
張恪隻能慶幸他們已經提前建立了五千億印尼盾的空頭頭寸,不然一口就吞下五千四百多萬美元利潤的美事也隻能享受這次一回。
惟一可惜的是,印尼盾最大幅度的貶值期是第一輪金融風暴之後——印尼盾是在東南亞各國貨市中貶值幅度最大的,那時印尼已經放棄固定彙率制度。在印尼放棄固定彙率制度之後,印尼央行不會再進彙市接盤,遠期合約空頭頭寸是建立不起來的,而他們手裏建立印尼盾遠期合約空頭頭寸大都是三月期的,由于交割期的限制不能延續今年年底,自然抓不住最大幅度的貶值。
隻能在最肥的一塊肥肉上小小的咬一口,不能說不讓人痛惜;當然,張恪不會讓他内心深處的這層痛惜表現出來。
泰铢現貨、遠期合約平倉之後,秘密賬戶裏剩餘總資金量高達一億五千萬美元之多,但是這次資金夾雜在數以百億計的國際遊資裏,還能有多大的收獲,就不得而知了。
7月20日,亞洲金融風暴正式在泰國掀起狂濤怒潮,比張恪所知的曆史晚了十八天,但到底是循着曆史無法逆轉的趨勢來臨了,在香港比内地發達的互聯網上,可以看到泰國的外彙及其他金融市場一片混亂的慘淡……
泰國股市、樓市崩潰,經濟陷入徹底的衰退,張恪讀過一篇報道,泰國證券交易市場從經濟危機爆發起,三年時間裏,先後共有七十七家上市公司被迫退出,沒有一家公司能在泰國證券交易市場成功上市,最大的一家石油公司欠入270億美元的外債。
泰國金融市場這一天的劇烈混亂也波及整個亞洲金融市場,香港恒生指數承繼前段時間振蕩下行之勢,一日重挫480點。《明報》、《香港經濟日報》評論員文章卻一改前些日子的陰謀論立場,寫文預測大規模的東南亞經濟危機正在急劇醞釀中,國富投資等金融機構也紛紛調低對後市的預期……
張恪記得他所經曆的那段曆史,東南亞經濟危機都已經爆發快一個月了,恒生指數都還在試圖沖擊曆史新高,恰好讓國際炒家蹂躏完東南亞各國之後回師有充足的時間在港股、期指市場建立大量的空頭頭寸——令人詫異的,那段時間,香港财經媒體對東南亞經濟危機的規模以及可能對香港資本市場造成的沖擊完全忽視不見,先期進入香港金融市場的國際炒家更是推波助瀾,才使得香港金融市場從九七年十月到九八年七月之間成爲國際炒家的提款機——即使在最後一戰中擊退這些國際炒家——大批香港投資人沒能從中抽身而出。
葉建斌說是要開瓶幹紅慶祝一下,張恪看了看腕表,才過下午四點鍾,沒有理會葉建斌,隻說唐婧與盛夏在外面逛了半天,他與杜飛去接她們。
半島酒店位于九龍半島尖沙咀區的心髒地帶,坐擁維多利亞海港的醉人美景,四周都是著名的購物、商業及娛樂中心,彌敦道兩側滿是商場、店鋪,還有油麻地的廟街,看過劉德華主演的《廟街十二少》,廟街的露天夜市,張恪都給唐婧拉去逛了三次。
唐婧與盛夏這十天住在半島酒店,即使張恪與杜飛白天抽不出時間陪她們,她們倒也不寂寞。
與唐婧通過電話,她與盛夏正在傅俊的陪同下從天星碼頭往半島酒店這邊走來,張恪放下電話,就将葉建斌撇下,與杜飛下樓到半島酒店大堂的茶座等唐婧與盛夏回來。葉建斌夜裏倒是要陪尼克李森與他的兩名助手稍稍的慶祝一下。
張恪幫唐婧、盛夏在茶座點了飲料與點心,她們從天星碼頭走過來也要十多分鍾,杜飛想必是給今天的場面震驚住了,時時露出思考的神色,有些沉默寡語。
張恪淡淡的一笑,問杜飛:“要不要去交易所現場感受一下?這樣的時刻,總是有人上天堂,有人墜地獄……”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張恪接通電話,唐婧她們快到酒店,問他與杜飛在哪裏等她們。
“你們走進來酒店大堂來,就能看到我向你們在招手!”張恪笑着說,“還是說要我親自出來迎接你們?”
“啊!”
卻是在這一刻,張恪聽到唐婧在電話裏尖銳而驚恐的叫聲,不曉得發生什麽事,張恪拔腿就往大堂外狂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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