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恪右腳打着石膏,也不至于全然不能動彈,将唐婧當拐杖拄着下樓來,一隻手還撐着堂妹張玫的腦袋瓜子。傅俊将兩小丫頭拽住,讓兩個小丫頭一不小停将張恪從樓上撞倒樓下,腳傷可能就要多拖兩個月才能養好。
張知微與張奕見張恪下樓來,從幹坐了大半天的沙發上站起來,跟張恪他奶奶說:“嬸嬸,明天我跟張奕開車來接你……”作勢要走,張恪他奶奶手在圍裙上擦幹淨,跑過來将他們攔下來:“再沒瓜葛的親威,上門來都不可能晚飯都不吃……你們要回東社,我跟你們一起回東社。”
張恪沒有吭聲,蹦蹦跳跳到餐廳裏坐下,打量李明瑜幫晚晴家保姆一起準備的精緻菜肴;張奕氣盛,扭頭是真想走,張知微隻是做樣子給人看,手拽着張奕,半推半就的又坐回沙發。
李明瑜去隔壁樓喚晚晴過來吃晚飯,連着惜羽、惜容,十二個人圍着橡木餐桌,這棟房子倒是很少這麽熱鬧。
餐桌上,張恪隻跟唐婧、張玫、惜容、惜羽說話,其他人一概不理,張知微張了幾次口,想說什麽都沒機會說出來。吃過晚飯,晚晴拉着唐婧、張玫、惜容、惜羽去她樓裏玩,大舅梁國興跟大舅媽過來看張恪,張知非找到話頭問起魚塘的情況,說着大家抽時間一起開車回老家釣魚去。
張知微剛要接過話題說魚塘的情況,有人按門鈴,之前也沒聽見有車子停在樓前,傅俊跑過去開院門,李毅華跟着他進來。
張恪如釋重負,對小叔張知非說:“你陪我大舅在這裏坐會兒……”提都沒提張知微這個堂伯,讓傅俊扶自己上樓,跟李毅華談事情去。
李毅華之前不過是城市信用聯社辦公室副主任而已,這裏隻有張知非見過兩回,身爲市勞動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的梁國興也不認識,看着李毅華小心翼翼的攙着張恪的左手一起上樓去,問張知非:“這個兄弟是哪位?”
“李毅華,之前是信用聯社辦公室副主任,現在是海州市商業銀行籌建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過些天就是海州市商業銀行行長……”
張知微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眼睛裏多少流露出些懊喪的情緒,市信用聯社辦公室副主任與縣民政局副局長雖然同是副科級,但是風光遠不如,世事變遷,誰曾料是眼下這般情形?這個李毅華看不去都沒有四十歲。梁國興複員到地方才一年多時間,勞動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後面也加了括弧:正處級。哪怕自己還是原來的位子上,也不至于讓别人這麽欺付。
海州市商業銀行前期的籌備工作準備妥當,已經得到省政府與人行省分行的同意批複,作爲股份制有限公司的性質,城商行進入向各發起人籌集入股資金的階段,成立的城商行以承擔債務的形式将城市信用聯社的資産全盤接收過來,市政府委托市财政府、錦湖、海裕、盛鑫以及海州控股等私有、國有企業都以現金的形式出資參股,總資本金超過原先計劃一倍,達到兩億。接下來就是召開創立大會,審議籌建報告,通過公司章程,選舉董事會董事、監事會監事、貸款審議委員會委員,到省工商局、人行省分行辦理各項手續,勉強能趕在元旦之前正式挂牌。
李毅華是錦湖、海裕聯合盛鑫推上去的,海州控股雖然是市屬企業,但是作爲出資最多的——持25%股份——企業也公開表示支持李毅華做行長。
梁國興坐了一會兒,就到樓上跟張恪說了一聲,跟妻子先回去了;八點半鍾時傅俊開車送妻子、女兒回去,順便将唐婧送回市委大院;張知非平日不住東邊的小樓,既然張恪腳踝骨裂,一家人便決定暫時搬過來住,要是張恪有什麽不方便,能随時照顧得到——張恪卻是有說不出的苦,想着他媽明天也要趕過來,先将他媽給糊弄走,再想辦法将小叔他們一家人也趕走。
九點鍾,張知非就讓妻子帶着張玫還有張恪她奶奶回東邊樓裏去睡覺,他陪他大哥張知微還有侄子張奕在樓下繼續等着。
過了十一點,談話聲還是隐隐約約的從樓上傳來,也聽不清楚,感覺不到有停下來的迹象;張知非打了個哈欠,張知微過意不去,說道:“要不明天我跟張奕再來?”
“哦,張恪一般都很晚才睡的,等了十二點再說。”張知非跑回東邊樓又拿了兩包煙過來,遞給張奕,“抽吧,心裏會好受些。”
過了一會兒,李毅華獨自下樓來,對張知非說道:“恪少要睡了,讓張總你幫忙将樓下的門窗鎖好。”
張知非無奈的苦笑一下,提出要送李毅華回去;李毅華笑着說:“怕進二道門給門衛盯着看,我将自行車停在外面……”
送李毅華出院子,張知非擡頭看着樓上的燈已經熄了,想必張恪是鐵下心不理會人了,歎了一口氣,對他大哥張知微說:“你們今天晚上在我那裏湊和一夜吧,明天早上再回去,張奕的事情,我也不會袖手不管的,要不讓張奕就留在我手邊?”
“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會這樣?”張知微絮絮叨叨的說着,感到非常的悲涼,擡頭看着樓上給窗簾遮得嚴實的窗戶。
“爸,走了!我們回東社去。”張奕耐性早就磨盡,感受到無窮盡的屈辱,将曬台一角的盆栽狠命踹下去,花盆碎裂的聲音在空寂的夜格外的刺耳;張奕控制不住的咆哮起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還想要怎麽樣?跪下來求他嗎!什麽事我自己不會做!”
張知微氣得發抖,伸手要扇張奕,看着兒子眼角的淚水,到底是沒有忍心扇下去。
張知非擡頭看了看樓上,還是沒有動靜,倒是晚晴那邊樓上亮起燈,大概聽了一會兒未見其他動靜,又将燈給滅了。
張知微與張奕還是連夜回了東社,張奕根本沒有留市裏的意思,扭頭就往外走,張知微隻得跟着出去,也不提住下來的事情。
張知非将他哥與侄子送出小區,再走回來,看見廊燈亮着,張恪踮着一隻腳彎腰站在院子裏将花盆的碎瓷片拾起來。
“看看,到底是控制不住使了性子,”張恪毫不介意的扶着廊柱而站,“張奕家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大伯能這麽做很正常,什麽事讓張奕也跟着委曲求全幹坐了大半天?”
“上回跟你說起過張奕給人家悔婚的事情,最近才知道那女孩子給張奕單位的老總拉上床,聽說開始還不是那女孩子願意的……”
“張奕之前不是給什麽建築公司的經理當助理,那女孩子也是他們單位的?”張恪一隻腳站着累得晃,坐到台階上。
“原先是一個單位了,倆人談戀愛之後,張奕主動換單位了,兩家也都是縣外經貿局下設的兄弟單位……”
聽張知非這麽說,張恪想起上回在學校遇到與張奕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文靜秀美,有幾分媚态,長得不錯。
“……那女孩子跟着張奕與他老總見過幾次面,三月份那女孩子給公司單獨派到北京出差,說是在北京恰巧碰上,恰好還在同一間賓館住着,因爲之前認識,也就同意一起吃晚飯,不知道是給吃了藥或者給用了強,我倒沒有聽張奕說清楚,那女孩子起初還剛硬,要報警,那人還是能看透人心,讓那女孩子想想報警後别人會怎麽看她,又丢了張信用卡跟兩刀錢讓她去王府井步行街好好想想……”張知非攤攤手,無奈的笑了笑,“你也知道,社會就是這樣,那女孩回來之後就沒有将信用卡還給那老總,後來再次上床也是肯定的,做了那人的情婦……那女孩還算有些良心,主動悔婚,見張奕爲這事一直消沉,又将事情原委告訴了他。這下子壞事了,張奕拿着刀子找人家理論,給打了一頓揪到縣公安局,縣局知道分寸,隻給拘留了十五天……”
“哦,前幾天你總往東社跑,我說你跑什麽勁呢。”
“張奕剛給放出來,誰能受得了這氣,我還是擔心張奕會繼續找機會做什麽傻事,我哥整天盯着也不是辦法……”
“事情可能不會這麽簡單,”張恪皺着眉頭問,“張奕後來進了縣外經貿局下面的什麽公司?”
“東社縣進出口物資公司……”
張恪想了片刻,說道:“這種人留着也是渣,我知道了,金書記還要過一個月才調回省裏,你跟金書記去說這事,具體怎麽安排你們商量,現在晚了,明天我起早給他打個電話,”金國海不可能在臨走之前再親自查什麽大案子,不過他在海州兩年,用些手段讓别人去查東社縣進出口物資公司就很輕而易舉了;張恪扶着廊柱站起來,“張奕那邊就随他怎麽想吧,我也不是想要幫他出氣。”指着地上的碎瓷片,“我一隻腳彎着腰太累,叔,你幫我整一下。”
那種人活得滋潤,無疑對張奕是種絕大的刺激,長期以往,會将張奕徹底毀掉;東社縣進出口物資公司雖然是縣屬企業,張知非還沒有能力将這些國有企業的老總立即就扳倒。張恪願意出面跟金國海打招呼,那自然是好,隻是張恪心裏對那邊的怨氣卻絲毫不消。
“爲什麽要這樣?”張知非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張恪是鐵了心不理會那邊,即使幫他們忙,也不想讓那邊知道感激什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張恪笑着說,“即使他們做在前頭,就要做好别人百倍還回來的準備;但是事情一碼歸一碼,這次也算是别人惹到我們張家頭上……”
張知非搖了搖頭,就是像九四年在喪禮張恪突然發作将擺滿盤碟的桌子朝着知微掀翻,他的怨氣永遠都藏着輕描淡寫的笑容之下,心想他現在這地位,沒有一點威信也不足以禦下。
陪着小叔将碎瓷片清理幹淨,張恪才一蹦一跳的回屋去。
已經過了淩晨,張恪這才空下來給許思打電話。昨天夜裏以及今天上午都有跟她通電話,但是沒有告訴她腳受傷的事情,還是晚晴打電話告訴她。許思猜到今天整整一天張恪身邊都離不開人,就一直熬着沒有主動打電話給張恪。張恪打電話給她時,她還坐在床頭等着,許維跟她夜裏陪她聊天早就睡着了。
許思在露台上的與張恪通電話。
張恪輕描淡寫的在電話裏将腳受傷的經過複述了一遍,又将陳靜很傻很天真的事情跟許思笑了,惹得許思在電話裏咯咯直笑:“其實她也算不上傻,關鍵是我騙術高……”
第二天是星期六,張恪睡得遲醒來也遲,腳受傷,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睡覺,還是他奶奶看不過去,将窗簾拉起來,讓太陽直接照在他臉上,讓他無法再睡。
張恪這才想起給金國海打電話言語一聲,打了電話才知道小叔一早就在金國海辦公室裏磨蹭,張知非就怕他哥沒看住張奕讓張奕溜出去做什麽傻事;但是張恪的電話沒打到金國海辦公室,他也不方便直接說,就找借口賴在金國海辦公室裏不走,金國海給張知非糾纏了一上午,郁悶了一上午,又不能将他趕走。張知非明白:金國海還有一個月要離開海州回省裏,誰高興在這節骨眼上多事?這邊行動一定要快,才能讓張奕心裏的憤恨及時洩掉;但是沒有什麽直接的證據,想要捕風捉影的查一個人,沒有金國海的幫忙就絕對不行,但隻有張恪能讓金國海幫這個忙。
天色漸晚時,張恪正老實躺在床聽他媽訓斥時,小叔打電話過來,查到市信訪局前些天接到一封檢舉東社縣進出口物資公司總經理受賄五千元的實名舉報信,舉報信已經轉給東社縣政府。金國海沒有直接插手這件事,卻讓張知非去找紀委二處一個名叫馮輝的處長立即趕到東社縣政府将那封舉報信截下來——就差一天的時間這封實名舉報信就要轉到縣外經貿局處置。隻有一封實名舉報信,涉及又是縣級下屬國企管理人員,由市紀委出面雖然有些不合适,但也不會太突兀,現在已經将人扣了下來,案子會留在東社縣城查,張知非他就先往回趕。
張恪就再也沒有關心過這事,他隻是想着怎麽盡快的将他媽再支回新蕪去:“媽,爸這個副市長在新蕪根基不算穩,你離崗十天八天的,你們單位的人會怎麽看?我真沒什麽事,就腳崴了一下,醫生說是不能用力,才打上石膏;傅俊、馬海龍都随時能叫過來,小叔跟小嬸嬸還特意搬回來住,就算他們都不在,晚晴姐還能讓我餓死啊?你回海州玩兩天、跟顧姨她們叙叙舊就回去,啊?”
梁格珍見張恪真沒什麽事,在家住了兩天扛不張恪勸,提前坐船返回新蕪。
張知非一家人也給張恪糊弄走了,一直到三十日,許思才能過來看張恪。唐婧每天放晚學都要來看張恪,再加上白天說不定有誰過來看望張恪,許思也不便多留。
卻是到了夜間,這三棟樓都安靜下來,與晚晴的那棟樓之間有小門相通,之前這邊的衛生都是讓晚晴從新泰老家請來的保姆幫忙一起做掉,有兩個保姆,一個保姆陪芷彤在省城,這裏就剩下一個保姆,但是前一天,這個保姆家裏有些事情回新泰了。
張恪躺在床上,看着晚晴幫他整理衣櫥——在收拾家務時,張恪他媽梁格珍很不放心。
“晚晴姐……”
“嗯?”晚晴回頭看了張恪一眼,最近兩個人在一起時,張恪都直接喊她名字,這時候有些奇怪了。
“好些天沒洗澡,身上有些發臭……你過來聞聞。”
“右腳打了石膏不能碰水……”晚晴坐過來,一隻手撐在他的胸口。房間裏隻打開靠外牆壁的燈光,這樣人影就投不到窗簾上,兩棟樓孤零零的就剩他們兩個人,“再說金雞**站在淋浴房裏沖澡很困難吧?”晚晴看着張恪的眼睛嫣然一笑,“是不是想享受别人幫你洗澡的感覺?”伸手鑽進被子裏,在張恪大腿根的嫩肉上掐了一下,“你想得美!看看你的腳,還享受呢,這就是報應。”
張恪嘿然一笑,說道:“拿保鮮膜包着腳,再擱在浴缸外的椅子上,就可以了……”
晚晴纏不過張恪,跑過去放水,拿保鮮膜包住張恪打石膏的腳,跟木乃伊的一部分似的;張恪整個人很舒服的躺浴缸裏,享受晚晴嫩膩的手在他身上擦來擦去。
孫尚義二十九日離開海州返回香港,孫靜香與江黛兒還有江黛兒她媽媽李月茹都在二十九日那天一起離開海州返回香港,許維自然也要返回學校。葉建斌卻是三十日才離開香港,除了張恪的腿傷之外,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這都應該算一個輕松自如的假期;對于張恪來說,這個假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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