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錦園是市郵電局職工集資修建的小區,馬子善聽說新錦園有兩道門,外面是普通職工居住的多層住宅樓,二道門進去,湖畔的洋樓,才是郵電局領導給自己安排的小天地。至于前市政府秘書長、現在跑到新蕪去當副市長的張知行家爲什麽能住進市郵政電局的職工住宅區,就不是自己所應該關心的事情,海州一中校長馬子善坐在車裏這麽想着。他們車剛到新錦園小區門口,小區裏就陸續有車出來,最前面是唐學謙的2号車黑色尼桑,海州人都說這才是海州市的一号車,不用馬子善吩咐,學校司機就将車打到路邊,讓小區裏的車先行。
馬子善看到088車牌的黑色别克從小區大門出來,是杜小山的車,從後視鏡裏看了坐在後排的杜飛一眼,也很自然的瞅了成熟豐滿的李芝芳一眼。這女人看上去像熟透的蜜桃一樣誘人,胸脯高高的,臀部圓滾滾的,連生個女兒都俏麗迷人,這時候倒也沒有哪個男人輕易敢去招惹她。在這女人身上,王炎斌栽了,曹光明栽了,連王炎斌的老婆市教育局的副局長肖娜也栽了,莫明其妙的,其他不說,就憑李芝芳班上的那三名學生,别人都要讓着李芝芳三分。
馬子善原本不知道張恪腳受傷的事,今天中午他與原教育局長、現任的市政府秘書長耿建忠約好一起吃飯。
耿建忠離開市教育局,馬子善就很不得現任局長的歡心。
現在市一中高一年級共有四個班的議價生,計劃下一年度議價生班擴充到八個班,如今家長很在乎子女能不能上名校,中考成績夠不上,那就要拿錢買分數,作爲海州市教育資源、師資力量最豐富的高中,九六年入學出價最高的一位議價生爲了進一中,掏出八萬元的贊助費。議價生的規模再度擴大,市一中每年僅議價生這一項就有近千萬的額外收入。
九六年,似乎看不到比教育更輕松的買賣了——這個現象今後十數年愈演愈烈——馬子善怎麽可能會得到現任市教育局局長的歡心?
耿建忠中午在辦公室收拾停當準備要去赴馬子善的宴請,臨時得知張恪傷了腳,就打電話給馬子善推掉中午的飯局,在市政府小食堂随便吃過中午就跟着唐學謙一起去看望張恪了。
李芝芳班上三名學生,馬子善當然不會陌生,但是張知行都已經調出海州,馬子善就不明白耿建忠需要這樣子去巴結人家,更何況張知行在海州市是市政府秘書長,他現在也是市政府秘書長?馬子善倒不會将他心裏的疑問說出來,而是順着耿建忠的口氣問:“哦,張恪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要不要跟耿秘書長一起去看看?”
“哦,我跟唐學謙、金書記他們先去,你去看看也好,不過不要先去。”
耿建忠這麽說,馬子善就算不明白其中的關竅也不敢再馬虎,沒心思吃飯,回到學校找到李芝芳,讓她找個學生代表一起去看望張恪。李芝芳之前接到唐婧說下午有事請假的電話,不過這時候才知道張恪出了問題,她自然第一個去找杜飛,從杜飛那裏才确切知道張恪隻是走路崴了腳。
看着從小區裏魚貫而出的小車,馬子善才知道他對自己學校的這個學生了解還是太少:不要說省長的幹兒子了,就是省長的親兒子,右腿崴裂了也驚動不了這麽多人。張恪不應該隻是一個纨绔子弟這麽簡單。
李芝芳早就明白張恪的不同常人之處,所以對張恪來不來學校,都睜一眼閉一眼,偶爾會找唐婧問一下張恪的近況,仔細想想這學期張恪就沒有幾天出現在學校裏。
經過有門衛值守的二道門,或許才能體會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外面是很普通的住宅樓,二道門裏面卻是造型别緻的小洋樓,家家帶着花園:社會便是如此明目張膽。
李芝芳也是第一次到這裏來,她女兒周曉璐倒來玩過幾次,中午聽說張恪腳傷了,還嚷着要過來,下午有課,李芝芳沒讓她來。周曉璐纏着杜飛放晚學再接她過去。
杜飛指着路将車子引到張恪家樓前,這三棟洋樓才算真正的湖畔别墅,馬子善聽說省長兒媳也住其中的一棟,也就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李明瑜、張庭在樓上客廳裏幫謝晚晴家的保姆收拾房間,這一大群人剛剛才走,就是喝水的茶杯就留下一大攤,也沒有那麽多拖鞋讓這麽多人都換,樓上樓下都重新拖掃一遍。
張知微與張逸在樓下客廳幹坐着,看見馬子善、李芝芳還有杜飛走進來,站起來幫忙打招呼。
馬子善認識張知行,張知微雖然與張知行是堂兄弟,這一年來蒼老憔悴得很,但是相貌還有些像,馬子善熱情的迎過去,伸出手:“我一中的校長馬子善,這是張恪同學的班主任李芝芳老師,張副市長不在海州,你是張副市長……”
張知微落魄了一年多,姿态早就卑微下去,雙手緊握着馬子善伸過來的右手:“我是張恪的堂伯,你們來看張恪的吧?他在樓上房間裏躺着。
“李老師,馬校長……”唐婧聽見又有車停在樓前,從窗子那沒看到人,這時從樓梯口探出頭來,“張恪在樓上,腳瘸了下不了床,你們直接上來吧。”
馬子善見張知微與張逸不動彈,猶豫着不曉得怎麽好,走上樓梯也沒有見他們走過來陪着上樓的意思,心裏更是奇怪:這會是張知行的堂哥,怎麽一點禮節規矩都不懂?上了樓梯,還詫異萬分的回頭看了一眼。
張知微羞愧萬分,他弟張知非走之前吩咐過他跟張逸,除非張恪親口喊他們,誰叫都不要上樓去,就在樓下客廳幹坐着,哪裏都不要去。張恪他奶奶在這裏,張恪也不會開口趕他們走。
過了一會兒,馬子善、李芝芳、杜飛就下樓來,杜飛很想下午留下來玩,不過他還要在李芝芳面前保持好學生的模樣,再說放晚學還要帶周曉璐過來,就跟着他們一起回學校。
看着馬子善他們下樓,張知微走起去,臉上堆着笑說:“這就走了?”伸出手準備與馬子善握手告别,馬子善臉卻别到一邊,對李芝芳說:“張恪這次腳傷了,會考會不會受影響,我是說複習會不會受影響,你跟你們班上幾個任課老師商量一下,看準備辦好,張副市長将張恪留在海州,也是對我們學校的信任……”說着話,人已經走出客廳。
張知微臉火辣辣的,比給人扇了一巴掌還難受;張奕心裏更不是滋味,受不了這委屈,倔着頭就要往外走。
“回來,”張知微壓低聲音,喊住張奕,“坐在這裏。”
惜容、惜容兩姐妹圍着床瘋轉,不曉得兩丫頭怎麽有這麽多的精力,人一走,房間空了,她們就活躍起來,張恪小心翼翼的盯着她們,看着她們要撞過來,趕緊将打石膏的腳擡起來,想着芷彤這時候在省城,在徐學平、周淑惠身邊,惜容、惜羽兩姐妹今天過來就嚷着要去省城找芷彤,聽李明瑜說她們三個人每天晚上都要通電話的,比各自的媽媽都要親。
唐婧很舒服的趴在張恪的床頭看雜志,很沒有良心的說:“這樣的午後真叫寫意,現在學校一個月才讓休息一天,都不怕人念書念傻了……”不過她要小心翼翼的護着床頭櫃上的沖着紅茶的細瓷杯,剛剛才讓不知道是惜羽還是惜容打碎了一隻杯子。
李明瑜聽到杯子碎掉的聲音過來要教訓小丫頭時,唐婧記得是惜容的惜容一臉無辜、眼眸純真無瑕的對着她媽媽說:“是惜容打碎的……”李明瑜拎着另一個小丫頭的耳朵讓她拿簸箕過來将碎瓷片撿進去,小丫頭将簸箕拿過來,才委屈的說:“可我是惜羽啊……”這時候惜容早将自己鎖另一個房間裏了。
唐婧才明白李明瑜這個媽媽沒有神經錯亂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據說現在隻有芷彤能分清兩小姐妹誰是誰。芷彤打算晚一年再入學,兩小姐妹今年夏天報名就讀海大附小,聽說剛入學三個月,已經讓她們班那個剛從學校畢業的班主任偷偷哭過好些回了,要不是兩小丫頭姥爺、姥姥是海大醫學院的教授、副教授,大舅李明學現在是海州控股的總經理,也還是海州大學的名譽教授,隻怕兩小丫早就被要求轉學了。
張恪将打石膏的腳高高擡起,太累了,才對兩小姐妹說:“停,這麽舉着太累了,讓我歇一會兒。”
“猜猜我是惜容還是惜羽,猜中就讓你将腳放下來……”
“你是惜羽……”
“你怎麽猜到的?”惜羽睜開黑白分明的清沏眼睛專注的看着張恪。
“我剛給芷彤打電話,她告訴我怎麽分辨你們倆。”
“真的?”惜羽問道。
“你真笨呢,他猜你是你是我,兩次總會猜對一次,我明明沒有看見他有打電話……”惜容說道。
“你才笨呢,他前一次也猜中了啊,要不是芷彤告訴他,他能猜中兩次?說不定我們沒有看見他打電話啊。”
“芷彤明明說不會告訴别人的,不過告訴張恪也說不定哦?”
惜容、惜羽疑惑的撓了撓頭,這個問題太複雜了,她們開始迷糊了;隻是她倆姐犯迷糊的神情都一模一樣,張恪心裏喊:天啊,芷彤到底怎麽分辨她們的?
唐婧倒覺得特别逗,将兩小姐妹攬過來,問她們:“你們怎麽不去上學?”
“芷彤也沒有上學啊,我們三個都約好了一起上學的,偏偏他們喜歡幫人家做主張?”兩姐妹很鄙視的瞅了一眼坐在露台上看報紙上的傅俊,“我們現在才不要上學呢,爲什麽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唐婧聽了咯咯直笑,張恪額頭冒出黑線:要把畫面抹掉,隻聽聲音,别人還以爲兩個十五六歲的娃娃音叛逆少女呢。
“小恪……”張恪奶奶走進來,朝樓下呶呶嘴,示意張恪不能對樓下幹坐着的父子倆不理不睬。
張知行一直想将張恪她奶奶從東社老家接到市裏來,張恪她奶奶去年倒是勉強不過到市裏住了半個月,就又回東社老家去了。住市裏感覺孤單不說,還惦念着老宅子房門有沒有鎖好、會不會給賊闖門、地裏種的油菜會不會給風吹倒。這時候家裏又養了兩隻狗陪伴,要不是張恪腳崴了,她才不會再到市裏來。老人家脾氣太倔,倔得誰也受不了,好在老家除了張知微一家,還有其他老親在,這邊幫襯着那些老親,家裏的地也分給鄰居去種,倒也不怕老人家在老家得不到照顧。
張恪瞪大眼睛裝糊塗,見奶奶氣得要過來揪耳朵,他才求饒:“奶奶,你要叫他們上來就叫他們上來,爲難我做什麽,我總不會将他們趕下去、趕出去?還有什麽不滿意,你跟你兒子說去?”
“你倒說說看,我兒子跟你什麽關系?”
張恪心裏對他奶奶挺發忤,這跟童年的經曆有關。一直到初中,每到寒暑假他就給爸媽送回老家給奶奶看管,奶奶向來嚴厲,張恪有什麽過錯,就是柳條伺候。一次家裏準備拿來待客的豬頭肉給人偷吃了,不分青紅皂白的,張恪就給綁到後院的樹上狠抽了一頓,還是堂兄張逸看不過去,站出來承認是自己偷吃的,老人家卻撇撇嘴說:“保不住下回不是你偷吃,這頓打就記下回頭上。”
看看,張恪的童年便是如此。
張恪跟他爸聊起這些事情時,才知道他爸童年也給施谑過,而且覺得這對成長有幫助,才每到寒暑期将張恪送回老家;提起童年都是血淋淋的傷心史。
張恪她媽舍不得張恪受這份罪,但是張恪童年時,她與張知行都要上班,寒暑假家裏又沒有人能看管他,隻能丢到老家去。因爲這些事,跟老人家鬧着意見,婆媳之間的芥蒂一旦存在就很難消,張恪心理也沒有留下什麽陰影,老人家脾氣就是這樣,他爸現在回老家還常給訓;隻是他媽每回想起就有些不高興。
張恪見他奶奶伸手要來揪耳朵,谄媚的笑着說:“你兒子是我爸,我是你親孫子,你老人家說怎麽辦就怎麽辦,要不我喊兩嗓子,他們聽不見可不關我什麽事?”知道他奶奶脾氣硬、心底軟,這兩年堂伯又刻意讨好老人家,老人家也會覺得這邊對人太苛刻了。
張恪很不誠心的壓着嗓子喊了兩聲,老人家給他搞得又好氣又好笑:“随你們爺倆在城裏享什麽福,你媽明天回來,我就回鄉下去;我讓人給你買回來的中藥,你給我記住要準時喝下去,我會打電話來問芷彤媽媽家的保姆。”勸不動,轉身下樓給張恪熬中藥去了。
張知非夫婦天擦黑買着菜從學校接回女兒張玫趕回來時,杜飛開車帶着李芝芳的女兒周曉璐過來玩。
才十四歲的周曉璐已有一米六的身高,其實她之後也沒有再長多少,不過卻讓此時的她婷婷玉立,有如李芝芳的稚嫩清純版,與她媽稍顯軟弱的性格相比,周曉璐則是清純含羞的外表下藏着一顆潑辣勇敢的心。聽杜飛說周曉璐上課給後桌愛慕她的小男生将辮子拿圖釘釘課桌上,周曉璐同學先是舉報老師讓那小男生挨了一頓訓,又緊接在學校晨操時從後面突然将那男孩子系松緊帶的運動褲連内褲一起當衆給扒下來,張恪懷疑那男生會從此留下什麽不好的心理陰影;除此之外,張恪還懷疑是不是杜飛給周曉璐同學支招,不然周曉璐更有可能直接在晨操時将那男孩褲子扒下來,而不會事先報告老師讓自己先處于受害者的地位。
周曉璐從張恪這裏學會砸自家玻璃這招後,她家裏無休止的争吵漸漸平息了——這從李芝芳年過三十五歲,容顔卻愈發豔麗便能看出來,女人不管栽在那片土壤上,隻要有養分總能盛開——周曉璐如此強悍有幾分俠性的性格萌芽于家庭的土壤,很值得人欣賞,即使前世周曉璐那麽複雜的身份與杜飛不離不棄的偷戀着,張恪也不會替杜飛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不清楚重新來過的這一世他們會不會走自己的人生,至少杜飛的人生已經糾纏上盛夏了。
張恪從不會爲别人未來的人生操閑心,惜羽、惜容瘋玩了一下午,累了在隔壁房間裏休息,他還要複習高中數學。
張知非看着大哥與侄子還幹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手裏雖然拿着報紙,大概很難看進去,心裏歎了一口氣。
任何人都難以理解張恪爲何有如此深的怨氣——那是前世積了十幾年的怨——即使張知行、梁格珍都覺得沒有必要老死不相往來,不過也正是張恪對堂伯張知微一家的苛刻,多少讓他在其他人心裏生威。
劉明輝與十名高級銷售主管在關鍵時刻跳槽投到科王,其他人一直擔心張恪的反應。張恪是拿鈍刀子割肉,劉明輝要是能謹守職業操業,跳到科王還無所謂;現代企業沒有所謂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說,現代企業制度的确立與完善才是首要的,“用人要疑、疑人要用”才是現代企業用人制度的道德标準。若是劉明輝拿愛達電子的資源與信息以爲倚重跳到科王,那他注定要狠狠的摔一跌。
劉明輝确實有拿愛達電子的資源與信息跟科王做交易,這一點很明顯。在不清楚内情的人看來,愛達電子的回擊一點都不淩厲,張知非卻知道科王這次不死也要吐三升血,至少錦城集團流動的資金幾乎都套在科王裏,旗下的地産項目都放慢了進度,對建築商、材料供應商的欠款也越積越多;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市裏已經正式提出修改沙田區域規劃草案,一旦沙田區域規劃草案通過,他們這邊就會投入巨資對沙田東區建築群進行商業化、旅遊化的修繕與開發,在計劃中,修繕後的明清建築隻租不售,這時候就算有人對錦湖地産及時進行注資,完成的商業地産項目也隻能被迫跟着東片轉售爲租無法及時的回籠資金,看錦城集團能撐過幾時。
謝劍南、趙錦榮這些人都不是傻子,但是吃了暗虧也隻能憋在肚子,遷怒到劉明輝頭上倒是一定的。
劉明輝在接下來一年時間裏,要是能爲科王做出些貢獻,讓科王那些人覺得值八十萬,職業生涯或許還能延續下去,否則的話,在海州、在碟機業的職業生涯算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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