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修正:銀監會到2003年才成立,九六年銀行監管與貨币政策還沒有分離,都是人行的業務)
張恪始終将唐學謙當成父執輩來敬重,注意保持晚輩的謙卑,在東南亞地區未來經濟形勢的問題上,他也是稍點即止,市裏的經濟問題,唐學謙有問,他才答,說了太多,未必合适,更多的内容,葉臻民在文章裏已經闡述徹底,即使以葉臻民的身份,他此時闡述這種論點,也是非主流的。
影響所能影響的,剩下的就讓時間來驗證吧。
四點鍾左右,張恪走出市政府,站着人行道上,拂面吹來入秋的微風,等着街對面的交通燈變化紅綠燈,他沒有讓傅俊将車開進市政府,無論是volvo,還是挂軍牌的奧迪,都太顯眼了,秋後的黃昏,偶爾步行穿過城市,感覺也不錯。
張恪這麽想着,踢着腳下不曉得怎麽會出現在水泥路面上的小石子,手插在褲兜裏,想着是去學校接唐婧,還是打電話叫傅俊開車來送他去象山看看晚晴學校的建設進度。
“恪少……”
張恪轉身看見李毅華将香煙蒂子在青灰色的梧桐樹身上撚熄,問他:“在這裏等我?”
“得确認這兩天的遭遇不是一場夢,”李毅華将撚熄的香煙蒂彈進一邊的垃圾桶裏,“你知道,這很難分清楚。”
“我也有人生若夢的感覺,”張恪笑了笑,“通常也不會傻到用力打自己兩巴掌。”
“倒是真用力掐了自己兩下,”李毅華自嘲的說道,“在停車場沒看到恪少的車,就蹲在這裏抽一會兒煙……”
張恪走過去,看見梧桐樹給撚出不少黑斑,看來李毅華在這裏抽了不少煙,伸手向他要煙。李毅華将空的煙盒掏出來,揉成一團丢垃圾筒裏,跑到旁邊的煙草專賣店拿了一包雲煙過來。
“有些問題想請教恪少呢……”
“爲什麽是我,爲什麽是你?”張恪問李毅華。
李毅華點點頭。
“錦湖打算參股城商行,我恰巧是錦湖的老闆,聽出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實在沒有必要讓别人大驚小怪;”張恪笑着解釋說,“信用社的事情太麻煩,我是個缺乏耐心的人,所以需要一把鋒利的刀,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東西,恰巧是你在城東信用社短期任職時的失敗經曆,信用社内部更習慣将你當成一個不務實的空想家,但是我的想法常與别人不一樣。”
李毅華張着嘴,發了一會兒愣,才笑着說:“知道真相果然隻有一小撮人。以前信用聯社也學某些企業的做法搞競争上崗,競倒是競上了,不過想拿自己的想法對城東信用社開刀,兩三個月的工夫就被冠以‘亂搞’的罪名給調回聯社。”
“國人做事習慣拔絲抽繭、循序漸進,”張恪将香煙夾在手裏,說道,“暫時先讓你進籌備組,我可不希望你在籌備組裏與人和睦相處……”
“我們趙主任不也在籌備組,”李毅華自嘲的笑了笑,“哪可能和睦相處啊?”趙石要知道這件事,非捉狂不可,這時候倒也不會顧忌他了,在籌備組裏處處受到針對,那是可以預料得到的事情。
“不要幹站在這裏聊,去象山,”張恪打電話讓傅俊過來接他們,在等車過來的那段時間裏,将他的一些想告訴李毅華,“你對海州人與事的認識應該比我這個青頭愣小子深刻,哪些人與企業有發展的潛力,你接觸的應該比我廣泛,我希望成立後的城商行能成爲海州産業整體擴張的後盾,我與其他兩家參股股東都已做出不從城商行融資的承諾,自然不希望看到城商行成爲某一小撮利益團體手裏的工具……”
張恪這些話之外的意思,李毅華也是清楚的,張恪有能力将他送上城商行行長的位子,但是他所支持的城商行要執行張恪的金融策略。
李毅華問道:“錦湖既然沒有從城商行融資的需要,爲什麽還如此的熱心?”
“更廣泛的影響力,意味更廣泛的權力,”張恪笑了笑,說道,“我是不是還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
“或許從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嘴裏說出來,更容易讓人接受。”李毅華不掩飾的這麽說着,他自己才三十六歲而已。他心裏雖然震驚,但是聽張恪這麽說,自然能明白他的高瞻遠矚,财富在這個僅看年齡還很稚嫩、但是談吐、儀貌卻沉靜、卓爾不凡的年輕人眼裏看來已經不再是極度渴求的目标了。在海州,關于錦湖的傳聞很多,李毅華這時候倒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更深層次的真相。
傅俊開車過來,張恪邀李毅華一起去象山南崖的學校工地,對李毅華說:“去見一見城商行以後的大客戶。”
晚晴将她的精力都投入到私立學校與植物園上,也就是說海裕公司的經濟活動很大程度上将限在海州,将名下的資金作爲存款轉入城商行,不會因爲城商行的地域限制而受多大的影響,城商行要發展,拉入大量的存款才能支撐他們向外提供融資的金融服務。剛剛成立的城商行受到最大的限制就是隻能在當地開展金融業務,一直到零三年,才逐步放開地域限制。愛達、新光的經濟活動主要在海州之外,不可能将長期資金存入城商行,但是愛達與新光的經濟活動規模龐大,從手指縫裏漏一些出來,就是眼下存、貸款規模才五個億的信用社的大客戶,不過還是不能跟海裕公司比,海裕公司今年從愛達分紅就接近三個億,隻要半數現金流從城商行走,就能讓城商行的業務往前跨一個大台階。除了海裕公司之外,盛青、邵至剛以及張知非等人的公司都沒有大規模向外擴展的計劃,都可以成爲城商行的大客戶。
張恪要擡李毅華去做城商行的行長,自然是有足夠把握的。
入秋後,象山南崖下的晚景就極爲濃郁,甬道兩側的楓樹葉給入秋後的涼風次第吹紅,林間草叢還迸發出盎然的青翠。
植物園靠近江邊,車從象山東麓的工農南路過看不到這邊,李毅華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座精緻的園林。規劃中的植物園要一直延到工農南路,現在二百畝的規模還沒有完全建成,經過一年的精心伺弄,入秋後頗爲壯美。爲學校籌備所建的辦公樓建造時就考慮以後給植物園用,在現在植物園的南側,建築面積不大,卻花了些心思,兩層的小樓大面積的采用玻璃幕牆,折射着江天那處的夕陽霞光,使得整座小樓都籠罩耀眼奪目的光暈之中。
“你怎麽過來了?”晚晴擡頭看見張恪站凝視的深邃眼眸,不曉得他注視自己多久,心間蕩漾出些許羞澀,看到張恪身後還站着一個人,溫婉的笑了笑,卻将不該有的神态收斂起來。
“本來就想過來看看,”張恪走過來,“這是信合聯社的李毅華,陪他過來拜訪你。”
“哦,你的文章,我有在讀……”謝晚晴伸手請李毅華、張恪到辦公室臨窗的沙發那坐下,她的私人助理張庭這時候端來沖好的咖啡放到玻璃幾,看來張恪站在門口有幾分鍾了,倒是不怕别人看出些什麽,晚晴借着端咖啡的時機,瞪了他一眼。
張恪皮着臉笑了笑。
李毅華拿眼角餘光打量着這個據說是海州最有錢有勢的女人,還是一個寡婦,大概是良好的家庭出身與長期的富貴生活讓眼前的女子從骨子裏透出典雅高貴的氣質。
海裕公司将參股城商行,要将李毅華送上城商行行長之位,哪怕是演戲給别人看,哪怕是形式上的尊重,也要領着他過來拜訪,同樣也要去拜訪葉建斌。
在辦公室裏交談片刻,張恪讓傅俊送李毅華回市區,他留了下來。
“隻是想過來看我,夜裏你要去哪裏?”辦公室裏沒有别人,晚晴怡然輕松的放松挺直的身姿,典雅氣質裏流露出嬌柔、妩媚。
“出去走走,外面這麽美,窩在這裏多可惜,”張恪幫晚晴将她的深色外套從椅背上拿起來,“要不要我伺候你穿上?”
晚晴透過磨砂玻璃看了看外間,張庭人不在秘書間,轉過身将柔婉的背給張恪,讓他幫自己将外套,系扣子裏,心砰砰的在跳,倒有些偷情的刺激。
精緻裁剪的藏青色外套,領口微露出湖藍色的褶皺雪紗稠襯衫、深色的牛仔窄裙,及膝的鳄魚皮長靴都給人清冷而嚴謹的感覺,這是謝晚晴一直保持的工作形象,惟有張恪才能感觸到那團給寒冰包裹着的熾熱火焰。
“我等會自己開車回去。”晚晴出辦公室遇到助理張庭。
雖然在辦公室透過玻璃牆也能看到入秋後的美景,終不如微風拂在嬌嫩的臉上清新怡情,還在園子裏傳來的陣陣花香。
拐入竹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謝晚晴将手插在外套大兜裏,讓張恪也伸一隻手來,即使讓人看到,也隻以爲兩人挨得比較近而已。
“夜裏去新蕪,帶楊雲與劉明輝一起去,新蕪的酒廠已經籌辦好了,我懶得動腦子,拉他們倆去給我爸他支支招。”
“你用人還真徹底,”晚晴笑了笑,任張恪手指撓着自己的手心,“科王最近的動作很大啊。”
“謝劍南做市場還是有一套的,丹津口服液現在還是幫正泰摟錢,海泰在商品流通領域也積累了相當的經驗,眼下所有的市場數據都是積極的,他們想做大科王,不足爲怪。”
“你會跟劉明輝再談談?”
“會,他畢竟給愛達做出貢獻的;去科王,他沒有更廣的路可走。”張恪點點頭,要不是想最後挽留一下劉明輝,這次去新蕪,沒有必要強拉着楊雲與他一起過去。
晚風吹動竹梢簇動,沙沙作響,張恪撚了撚晚晴手心,實在想不能爲什麽可以每一處肌膚都這麽的嫩滑,撚捏着就有很**的感覺,對她說:“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我想讓愛達多打幾個月的貨款去香港……”
“啊?”謝晚晴側過身來看着張恪,“你這些天一直在研究東南亞的金融缺陷,想去渾水摸魚?”
“渾水也不是那麽好摸魚的,趁火打劫會給别人記仇的,”張恪笑了笑,他隻知道亞洲金融風暴中,在香港彙市、股市任何大肆做空的交易都要向監管部門備案,趁火打劫容易,但也要預防給秋後算賬,錦湖想做大實業,與政府之間的關系就不能惡化,趁火打劫的事情就算要做,也要做得巧妙才行,笑着說,“明年夏天香港回歸,經濟很容易給政治綁架,危機之前,總會有最瘋狂的繁榮,在最繁榮的那段時間裏,能順利的将愛達電子置入嘉信實業,才是我們最主要的目标,其他啊,隻是掙些零花錢而已。再說了,兩三億資金,在香港這個全球金融中心或許連條泥鳅都算不上,你想吃人家,人家還張着口想吃你呢。”
越秀(香港)負責愛達與ti公司之間的解碼闆轉口貿易,每個月都是拿銀行承兌彙票結算,愛達電子現在每個月采用ti公司十二萬套解碼闆,每個月的資金流量有七八千萬,愛達電達往越秀(香港)多打三四個月貨款,就相當于往香港那裏打入兩三個億的資金。也隻能到這個程度,調再多的資金過去,就會影響愛達自己的資金周轉與其項目的進度。
越秀(香港)每個月雖然能從解碼闆的轉口貿易裏套出巨額的赢利,但是三月初參與嘉信實業的增發就耗資三千萬,六月初嘉信實業爲控股惠山香雪海發行三億港币的公司債,越秀(香港)獨力認購近四成,當初就是通過愛達電子預付貨款的形式籌算資金,一直到上個月才将這筆錢抹平。計算下來,越秀(香港)截止到九月份實際截留利潤将近兩個億,
倆人走進竹林的深處,謝晚晴捧着張恪線條分明的臉,嫣然笑着說:“真想把你的腦殼挖出來看看,到底跟普通人有什麽不同。”
“把我身上其他地方研究過,開始想研究我腦袋了?”
“去,胡說八道什麽?”晚晴嬌嗔道。
張恪輕輕在晚晴嬌潤的紅唇上輕輕印了一口。
海州到新蕪的鐵路,要從北面拐一個大彎,夜裏七點的火車,第二天七點才能到新蕪,還要指望火車不晚點。在張恪的印象裏,九十年代,好像沒遇到火車不晚點這回事。
海州與新蕪兩地的直線距離才隻有三百多公裏,繞道省城,至少要多繞一百公裏,但是東海北部還沒有幾條高速公路,繞走國道或者省道,路程也相差無比,若不能額外去推動他,省高速公路網基本建成要拖到二零零三年。
這時候去新蕪,除非要随時随地出發才開車去,能提前安排好,坐火車最方便,睡一夜就到,即使晚點一個小時,也不耽擱白天做事,在車廂裏也可以處理事情。
張恪開車載晚晴回市區,沒趕得及吃晚飯,等火車開動之後讓傅俊幫他泡了碗方便面,他拿起市場部起草的明年的市場宣傳計劃讀起來。
他在九月底的會議上,給愛達電子明年的市場宣傳定下六個億的預算,市場部根據預算制定出來這份詳細的計劃書。
愛達電子在去年十一月八日奪得央視标王之後一舉成名,在獲得市場矚目的同時,也讓愛達電子招了一批市場營銷方面的精英進市場部,這份方案可謂盡善盡美,張恪都看不出有哪些地方需要去改。
見面差不多泡軟,張恪将翻了一半的計劃書丢到一旁,先吃起泡面來。
“恪少,這份方案覺得怎麽樣?”楊雲沉不住氣問張恪。
“哦,哦,”張恪肚子餓得厲害,隻管往嘴裏扒面條,沒空搭理他,将半碗面條卷進肚子,才緩了一口氣說,“十一點吃的中飯,到現在有七八個小時,你們先等我将泡面吃完再談這些問題。”
“在軟卧車廂吃泡面倒很罕見,你也不怕掉你的架子。”
“我沒有什麽架子可掉,比起泡面,餐車提供的食物更不是人能吃的。”張恪将湯汁都倒進肚子,傅俊過來幫他将垃圾拿出去。張恪将計劃書拿過來繼續翻着看,邊看邊說:“美國的那個廣告大師克勞德?霍普金斯在他的書裏有一段很不經意的文字:我所看到過的很多經營危機大都是因爲下面的這幾種原因:做事太過分,在潛在機遇面前不夠大膽,看不起保守作風而倉促行事,害怕競争者可能比自己走得更遠或者爬得更高,所以自己不惜在一條未曾開辟的小路上貿然領跑。他的這段文字非常有意思,我分析過八十年代到今天的絕大多數的企業危機仍然無非是霍普金斯羅列過的這些原因引起的……我看今後可能出來的那些企業危機,也逃脫不出這些範疇。”張恪看着劉明輝,問他,“你怎麽看這些話?”跟他一起上火車之後,他的話很少,心事重重。
“我……”劉明輝擡頭看着張恪,目光相接了那些一瞬間,他就将目光移開,不敢看張恪那深邃的幾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他還以爲張恪是在談愛達的問題,說道,“現在談企業危機還太早,我倒認爲國内的企業圈,有一種特殊的、宜于奇迹萌芽的土壤,愛達的呼嘯而起,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都要視爲奇迹吧,我相信愛達能繼續創造奇迹的。”
“拿兩億八千萬去繼續創造奇迹?”張恪嘴角浮出一絲笑,愛達給下個月的央視标王做出最高二點八億的預算。劉明輝還是過度重視市場手段的奇迹光環,能真正看到的東西太狹窄,張恪抿着嘴,不由的替他感到一絲的悲哀:他或許以爲前期時間稍稍壓制市場部是針對他個人,“在國内宜于奇迹萌芽的土壤上,利用市場手段一鳴驚人容易,我看現在的科王就很有一鳴驚人的沖動,”張恪看着劉明輝的眼睛,手指壓着方案書上,“但是在一鳴驚人之後,遏止内在的非理性市場沖動,讓企業迅速的脫胎換骨,才是持久的生存之道,我現在更關心這個問題,我看科王也應該提前考慮一下這個問題,”過度的依賴市場手段,隻是非理性的沖動而已,幾乎将霍普金斯所羅列的幾種可能導緻企業經營危機的原因都囊括進去,科王争下央視标王,可惜殘酷的市場是不可能給他們足夠的時間進行調整的。張恪将方案書丢到劉明輝面前,話已經說到這裏了,他依然認爲去科王更有前途,也無需再挽留他了。“明年的市場宣傳計劃,你們市場部決定就好了,中央電視台的廣告招标大會,你們倆陪我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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