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山趕來時,臉色鐵青,嘴唇咬得發白,黑瘦的臉繃得緊緊的。他接到電話時,西城區常委成員正在召開會議,讨論最近熱議的話題:調整城建規劃思路。
調整城建規劃的思路,雖然在民間有較多的贊同聲音,但不符合普通政府官員對城市建設的認識,在市裏争議很大。
雖然未必認同許鴻伯文章提出的觀點,但是城南區已經有所動作,西城區也不能視若無睹。
城南區政府并沒有堅決的反對原有的城建規劃思路,但是在實際行動中,卻擁護許鴻伯提出的塑造海州特色的思路,新光造紙廠老廠改建餐飲休閑廣場與四鳳橋周邊環境整治結合起來,成爲當前比較熱門的一個話題,并預計取得良好的經濟效果,老廠改制,廠地出租每年将獲取租金三百多萬,繁榮城南區的餐飲業,促進就業;還将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果,四鳳橋環境整治,新建市民休閑綠地,新增市民飲食休閑場所。
大概是城南區政府今年最出彩的一項政績,還順帶将新光造紙廠近一年來鬧的是非遮掩去不少。
杜小山這時候當然能知道許鴻伯文章裏的思路實際上就是唐學謙與周富明的思路,沒必要急着反對原來的城建規劃思路,但是學城南區的作法,在實際行動中,策應一下唐學謙與周富明,才是兩邊都不得罪的上上之策。
今天下午組區委成員開了半天的會,還沒有讨論出個所以然來,過了下班時間,會議還像一潭死水那樣拖着。
杜小山接到張恪的電話,知道兒子杜飛出了事,當即終止可能會拖很久的會議,帶着秘書就往一中趕。
在杜小山趕往一中的途中,張恪在電話将事情的經過大概跟他講了一遍。杜小山在海州不算背景深厚,但他坐在西城區委書記的位置,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事情能如何解決好,關鍵要看杜小山的手腕,張恪自然不會将隐瞞什麽細節,當然要将自己說成碰巧遇上這事。
救護車已經将曹光明接走,杜小山直接讓秘書去醫院,要他盡一切手段不讓曹光明發生意外。曹光明要是死翹翹,杜小山能耐再大,也不能将事情全兜下來;還有一點就是不能讓外人接觸曹光明,搶救歸搶救,但也不能讓曹光明醒過來胡說八道。身爲一中政教處主任的曹光明屬于市教育局行政編制,是副科級國家幹部,不是毫無能耐的平民百姓,給學生打得這麽慘,難道市教育局的官僚就沒有兔死狐悲的感覺?市教育局就沒有一點脾氣?事情鬧出來,身爲西城區委書記的杜小山一樣無法收拾,所以要先控制局勢。
杜飛這時候才知道後怕,腦子有些混亂。
張恪還以爲杜小山會下車給杜飛一腳,沒想到杜小山隻能打開車門,很沉默的眼神讓他跟杜飛先上車再說,車子拐到巷子口,停在路燈照不見的黑暗中,杜小山讓司機去學校找王炎斌跟李芝芳。
他來時沒有換車,說不定學校有老師認得他的車,會給别人太多聯想的空間,隻要将曹光明控制起來,将王炎斌與李芝芳兩個當事人喚過來商議對策,才是最穩妥的方法。
司機走後,杜小掏出煙來抽,沉默了很久,才将煙盒遞到張恪面前:“你抽不抽?”
張恪尴尬的搖了搖頭。
“沒事,你小子不簡單,不要在叔叔面前藏着掖着了,男人抽煙很正常的。”杜小山的眼睛很亮,要不是張恪冷靜處置,這事不曉得會鬧成什麽樣子。
張恪笑了笑,伸手接過一支煙;杜飛悶聲悶氣也伸過來手來拿煙,杜小山出奇的沒有阻止,隻是歎氣的說:“你就不能給你老子省心!”
杜飛悶着聲不說話。
張恪倒覺得奇怪,要是以前的自己闖這麽大的禍,早不知道要給爸爸訓成什麽樣子;杜小山也不是那種縱容子女的人,不然杜飛早就養成飛揚跋扈的性格了。
三個人在狹窄的車廂裏吸着煙,也沒人提将車窗打開,也不說話,能聽見雪花落在車頂上的聲音,打開頂燈。簌簌的聽見踩雪的聲音,借着微弱的光線,看見三個人影往這邊走來。
王炎斌與李芝芳鑽進車裏來,司機站在外面。
王炎斌神色還算正常,李芝芳卻不敢擡頭看人,哪怕張恪與杜飛都是她的學生。
“杜書記,給你添麻煩了。”王炎斌的聲音很幹澀。
杜小山沒有應他的話,隻是不停的抽煙,張恪曉得他是等醫院那邊的情況再決定如何善後。
王炎斌對張恪說:“張秘書長将電話打到學校裏來……”
張恪拍拍腦袋,答應趕回家吃飯,這時候都快八點鍾,爸媽一定急死了,能打電話到學校找自己,那是打電話給晚晴才知道自己的行蹤。
杜小山沉默着将大哥大遞給張恪。
張恪沒有下車避開别人,直接給家裏挂了電話,是媽媽接的電話:“你個死小子,答應回來吃飯,怎麽剛從省城回來就到學校去了,唐婧都等你半天了,大家這會兒都沒有吃飯,就等你一個人。”
“家裏還有誰?”張恪問道。
“你跟杜飛在一起?”爸爸張知行的聲音出現在電話裏。
“消息傳這麽快?”張恪詫異的問,這才過去不到兩個小時?車裏很安靜,大哥大裏的聲音車裏人都能聽得見,杜小山忍不住傾過身子來。
“剛接到電話聽人說起這事……”
“我坐在杜叔叔的車裏,就停在一中邊的巷子裏,我可能會晚一點才回家。”
“那行,我們先吃飯了,就不等你了。”張知行沒有細問,車子停在巷子裏,額外吩咐什麽讓杜小山聽到反而會生間隙,張恪處事讓他放心,會知道怎麽做的。再說這時候也不能跟杜小山通什麽氣,誰知道後果到底嚴不嚴重?
張恪将大哥大遞給還給杜小山。
“杜書記,那些教師的嘴巴……”王炎斌也沒有想到消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傳遍了。
杜小山還算鎮定,說道:“沒關系,事情總歸瞞不住的,再說想看我好戲的人也多。”
又在沉默中渡過艱難的一段時間,大哥大再次響起來時,已經到九點半了。
是杜小山秘書從人民醫生打來的電話,曹光明經過急救,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受的傷有些重,左眉骨骨裂、鼻梁骨斷斷,右頰骨骨裂,左腿胫骨骨折,軟組織挫傷多處,腦振蕩。左腿胫骨骨折大概那是曹光明在二樓樓梯口正偷窺起勁時給杜飛一腳踹下樓梯所緻,不然給杜飛打這麽慘不會沒有還手之力,
在杜飛發瘋揍曹光明時,王炎斌慌亂躲開,他沒有看到杜飛動手的情形,聽到杜小山複述曹光明的傷情時,他才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幹部子弟真不把人命當回事啊?李芝芳臉色蒼白,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好。
張恪不清楚杜飛爲什麽會發瘋的狂揍曹光明,頂多一腳将正準備捉奸的曹光明踢下樓梯就可以了,問杜飛,杜飛就瞞過這節不提,好像這麽揍曹光明還不解恨,張恪當然無語了。還好,曹光明性命無憂,什麽事情都好說,心裏輕松下來,又朝杜小山那裏接過一支煙,自顧自的點了起來。
李芝芳見張恪在車裏抽煙,下意識的眉頭揚了揚,頭突然又折下去,眼睛默然無光。
“王書記,這事怎麽處理?”王炎斌小心翼翼的問,他在車裏枯坐了将近兩個小時,杜小山都沒有跟他說過兩句話,在異常壓仰的氣氛下,快達到他心理承受能力的極限了。
張恪将煙灰彈到煙灰盒裏,眉頭揚了揚:“能怎麽辦,真相不是都到處傳播開去了嗎?”
“可……”王炎斌吞吞吐吐,他當然希望事情這樣結束就好,“曹光明不會就這樣就算的了……”
杜小山擡眼盯着王炎斌,虧他在一中校長位置混了這麽久,都沒有半大少年鎮定,說道:“不要給曹光明開口的機會就行,學校這邊你處理一下,聽說曹光明不怎麽得人心?”曹光明得不得人心,杜小山不知道,但是他不希望看到有人站出來幫曹光明說話。
“是的,曹光明是很不得人心,對學生也很粗暴,杜飛這麽做,雖然有些不對,但是年輕人,難免脾氣急躁了些……”王炎斌終于開了竅,順着杜小山的話說,“我會讓李老師寫份情況說明,學校會對這樣的老師進行處理,最好能将逐人民教師的隊伍……”
“防人之口勝于防川,曹光明光棍一條,還能堵他的口?”張恪暗罵一聲:真蠢!要不是杜飛,真懶得管這事,看到王炎斌的嘴臉,感覺吃了隻蒼蠅。倒是李芝芳蜷在那裏,楚楚可憐,對車廂裏正進行的陰謀詭計有些于心不忍。張恪對王炎斌說,“王校長,司機在外面站兩個小時了,你是不是讓他進來躲一躲?”
王炎斌愣了愣,見杜小山的眉頭揚了揚,忍聲沒說話,灰溜溜的推門下車,司機進來,臉冰得鐵青,外套都給雪濡濕了。領導的秘書向來不瞞司機、秘書,何況曹光明沒有性命之憂,接下來的陰謀也談不上什麽驚世駭俗,讓司機留在車裏暖和暖和也無所謂。
張恪看了杜小山一眼,他瞥眼看着李芝芳,有些話似乎堵在嘴裏很難出口。
張恪拍拍額頭,對李芝芳說:“李老師,我知道我在你眼裏從來就不是什麽好學生,但是有些話,你這時候要聽我的。曹光明現在這樣子,也是他不懷好心在前,怨不了杜飛下手重,算他罪有應得。你也不想身敗名裂、家破人散,就隻能讓事情這樣過去,這對杜飛也好……”張恪停了停,說道,“要不你先回家想想去?”
李芝芳宛若木偶一樣的下了車,王炎斌在車外敲了敲窗,杜小山厭煩的揮了揮手,讓他跟李芝芳先走。
車裏隻剩下四個人,張恪見杜小山也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指着杜飛左臉頰的手指印說:“疼吧?我下手也重了些。”
“你這混賬小子,下手是想要人命,她值得你這樣?”杜小山瞪眼看着杜飛。
“你還不是那樣?”杜飛犟聲說。
還以爲杜小山會賞杜飛一巴掌,沒想到杜小山聽到這話,悶聲坐在那裏,也沒有很生氣的樣子。張恪嘿嘿一笑,心想:莫非杜小山遺傳給杜飛癡戀熟女的傳統?
杜小山撓了撓頭,對張恪說:“這事還要市教育局保持沉默才行。我跟市教育局的那班人不熟,唐市長之前做副市長時,主管過教育……”
事情不大,隻要讓曹光明閉口就可以,隻要曹光明不鬧騰,教育局的那些頭頭腦腦又怎麽會站出來針對杜小山?僅僅是打招呼,杜小山的面子是足夠了,哪裏需要唐學謙出面?
要封住曹光明的口,直接給他一個位置那是再合适不過的,唐學謙不僅與教育局的頭頭腦腦熟,唐學謙還可以直接過問教育局的人事調整。
當然,杜小山能直接決定西城區的教育行政編制,但是區屬教育局才正科級,要給曹光明安慰,總不能直接讓他去做西城區教育局長的位置。當然,就算到西城區教育局當一名副局長,級别還是副科,卻絕對比一中的政教處主任吃香,想必曹光明也不會拒絕,隻是這種調整,太着痕迹了,還是在市屬中學裏調整不引人注意。
張恪拿杜小山的大哥大給家裏挂電話,是爸爸接的,大概在等這邊的電話。張恪将實情告訴之後,将大哥大遞給杜小山,這種事還是由杜小山親自提起的好。反正人在車裏,電話裏的聲音大家都聽得見。
杜小山提出希望教育局領導能出面安慰一下曹光明的情緒,但是教育局那邊的情緒還需要唐學謙親自安撫。張知行就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挂掉電話,大概過了十分鍾才又打過來,說:“唐市長也很重視這件事,希望我與耿局長先到醫院看望一下曹老師……”
“我過去接你。”杜小山隔着電話說。
“不用,唐市長的車送我過去,我們在醫院彙合吧。”
事情沒必要讓唐婧知道,今天晚上若隻是唐倩與她媽在家裏做客,這時候應該已經吃過晚飯回家了,這麽晚二号車還在機關大院,那說明唐學謙也是家裏做客,送唐學謙一家人回師院小區,恰好經過海州醫院。
從一中趕到海州醫院路途近,張恪與杜小山、杜飛先趕到海州醫院,與先到這裏的杜小山的秘書彙合,原先随救護車送曹光明到醫院的數學組組長吳炳生與另一名老師已經給支走回家了。
衆人站在醫院大門前的台階上等了一會兒,唐學謙的坐騎黑色尼桑才開進醫院急診樓下,張知行從車裏鑽出來,唐婧頭伸出來,跟張恪他們搖了搖手,黑色尼桑就離開急診樓,唐學謙此時是不會露面的。
張知行走過來,手裏拿着一隻紙袋,遞給張恪:“你們都沒有吃東西吧,先填點肚子,耿局長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到,我們在這裏等他。”
張恪這會兒才覺得餓,打開紙袋看了看,都是烤鴨、雞腿之類的熟食,不曉得媽媽記着,還是唐婧想起來的。張恪将紙袋先遞給杜小山,加上司機五個人,轉眼間就将一袋子熟食分食幹淨,意猶未盡,但終算填了填肚子。
一直等到市教育局長耿建忠過來,大家才走進急診病房。
{感謝各位書友的支持,您的支持就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