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海冥王百裏蒼冥。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屬以倫序,入奉宗祧,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臣以将順匡救兩盡爲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涼德,尚賴親賢,共圖新治,欽哉!
“欽哉!”
承旨大太監内侍尖利冰涼的聲音遠遠地飄蕩開來,仿佛一滴濃墨落入水中,又似佛塔上巨大的鳴鍾,轟然作響,其聲之漣漪遠弗全城,甚至整個西狄大地、漫漫海疆。
更似一片蕭然大雪陡然灑落在宮禁皇城之中黑色的灼熱而血腥的火焰之上,将所有的一切血腥與殺伐瞬間凍結。
“抗旨者皆爲叛逆,殺無赦,誅連九族!”
“協助揭發與誅殺讨逆者,則可免罪,官升一級,賞銀百兩!”
新帝尚未登基,但作爲薨逝的先帝的指定繼承人,他手持長劍跨出大殿的那一刻,便有一道道的政令接二連三地頒布了下去。
不知道誰開的頭,那些稍微遲疑了片刻的士兵都被瞬間倒戈的同僚屠戮。
那一道深紫色的身影,靜靜地負手站在露台之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台下,同袍士兵倒戈相向,喊殺與慘叫鑄成一片血海。
直到第一個動手屠戮自己同僚的士兵忽然轉頭,對着那高台之上如魔神一般矗立的征服者的身影,恭謹地微微點頭,然後投入新的殺伐之中。
他戴着面具下的唇,彎起一個冰冷的笑意。
這,不過是大清洗的開始。
草蛇灰線,他兩年來布下的所有暗棋,都該發揮作用了。
西涼茉靜靜地站在白塔之上,俯瞰着整座宮城。
還有在冒煙的宮殿,那是大火與殺戮之後的餘痕。
整座宮城都被籠罩在猩紅的夕陽之中,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這一場捍衛帝權的宮中之亂,比她想象之中要平複得快得多。
“在想什麽?”
男子冰涼幽冷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随後,她被攬住一個混合着血腥氣和曼陀羅暗香的冰涼懷抱。
西涼茉輕歎了一聲,他的懷抱從來在初抱住人的那一刻是冰涼的,但是,卻讓人無法逃脫。
“我是在想,是因爲你在失去記憶的時候,就已經早有不甘人下的謀反之心,步步爲營,還是因爲百裏赫雲早已想好了将帝位傳給你,所以你才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内迅速地接管了百裏赫雲的勢力,并且利用魔宮的實力,掌控這皇城的權力中樞。”
他涼薄的淡淡笑聲在她頭頂響起:“你說呢?”
西涼茉微微彎了唇角:“我不知道。”
或者二者皆有,百裏青從來就不是一個甘願屈居人下之人,一個早已習慣操控全局的,大權在握的男人,隻要接觸到與權力有關的東西,便會下意識的想要掌控全局,尤其是在他認爲上位者不如自己的時候。
而百裏赫雲,大概從一開始就很矛盾,他既希望百裏蒼冥能繼承他的位子,引領着西狄走向昌盛,實現他心目中那些未能實現的舊夢——比如一統北國天朝,卻又忌憚着百裏蒼冥的桀骜不馴,狼子野心,不受控制,甚至恢複了屬于百裏青的記憶之後,一怒之下将百裏皇族屠戮殆盡。
所以,他竭力地引導着百裏青去革除西狄的時弊,拯救百姓蒼生,試圖讓百裏青對自己西狄人的身份産生認同,但是,也許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發現,這個男人比他想象中更難以控制和琢磨。
而等到百裏赫雲想索性殺了百裏青,以修正自己的錯誤選擇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世間,沒有一個人可以控制百裏青這個仿佛暗夜之雲一般莫測的男子。
“你倒是對百裏赫雲很是了解,來到西狄區區數月,卻多了個知己,嗯?”百裏青似笑非笑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語,涼薄而冰冷。
他的手也順勢擱在她的肩頭。
西涼茉一愣,随後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雖然百裏赫雲并非君子,她亦因爲痛恨他給自己帶來的痛苦,甚至恨不得殺了他,但是,如果單純就作爲一個帝王而言,百裏赫雲堪稱當世明君,不但具備遠見卓識,而且行事大膽不拘一格降人才。
而且不知道爲何,也許是因爲他其實和阿九從某一種程度上是同一種很相似的人,所以在他死去之後,心中莫名的無法再生出恨來。
如果不是敵對的立場,也許真的可以成爲把酒言歡的朋友。
而她将自己對百裏赫雲的這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表現在了百裏青的面前。
還有比這更蠢的事情麽?
因爲自己身後這個千年老妖,根本就是小心眼到死!
“沒有,隻是……呃……。”西涼茉遲疑了片刻,想要試圖解釋什麽。
但是對方明顯沒打算給她解釋的餘地,他低頭,忽然将指尖停在她的衣領上,似笑非笑地道:“爲師看着你這身衣衫穿了兩日了吧。”
西涼茉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陡然發現自己身上穿着的這個居然是……百裏赫雲給她選的喜服!
她瞬間一僵,有種不大妙的感覺。
“這隻是一時間忘記了罷,這兩天厮殺太久,所以也沒時間去換衣衫。”
這是實話,她确實沒有時間換這身衣裳,從青雲殿出來之後,便立刻清點飛羽鬼衛仍舊活下來的人,再與魅六聯系上,帶着小白去集合所有潛伏進來的而被迫離散的鬼衛,然後按照與百裏青的原定計劃,将仍舊質疑與不服的人全部都分割包圍,或者剿滅,或者逼迫其投降。
兩日裏便是累極也隻是和衣睡去,不曾細細想要換衣之事,隻是在厮殺之時,簡單套上外甲罷了。
“爲師不喜歡。”百裏青聞言,淡淡地道。
這是陳述的語氣,也帶着一種冰涼的味道。
西涼茉怎麽會不知,沒有男人會喜歡帶着自己的女人穿上别人的嫁衣,即使那人是爲了利用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