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疾退了幾步,避開那些火熱的烈焰,随後轉身向門外走去,然後仔細地将寝殿的大門阖上,扣死。
她看着那大門門縫下跳躍,燃燒的光影,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剛剛走出外殿,便聽到一道清亮而低幽的聲音響起。
“不要從前面走,明孝太後的人都在前面,正在商議是否要進來,你們會撞上。”
琢玉聽到那聲音,身形一僵,随後又淡漠地道:“多謝。”
她轉身正打算從另外一個方向繞開前門,卻聽見那人又在身後道:“等一等,我聞到了煙味,你放了火麽,一會子人就過來了,隻怕那火才剛燒起來。”
琢玉頓住了腳步,淡淡地道:“加了藍油的火,會比平日燃起速度至少快三倍以上,等他們趕到,裏面已經是一片火海。”
随後,便不再遲疑地轉身離開。
一身黑衣的魅六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清秀的眉宇間都是若有所失,随後那種失望便成了一種複雜的神色。
他迅速地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琢玉不是沒有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她靜靜地走在黑暗宮巷中,垂下眸子,暗自輕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而不遠處傳來人惶恐的尖叫聲。
“不好了,海清宮走水了!”
“太後娘娘!”
“救人哪!”
海珍宮的大火,一直燃燒到第二日清晨才完全被撲滅。
熊熊燃燒的火焰,像狂放而恣意的惡魔,長牙舞爪,狂肆異常。
帶着奇異的隐約的不祥的藍色光芒,尋常的水都難以撲滅,直到清晨,燒光了宮裏能燒的一切方才熄滅。
諾大的華美宮室,隻剩下一片斷壁殘垣。
而海珍宮裏的人死傷并不算嚴重,但是卻又異常嚴重。
因爲大部分人都隻是被火焰燒灼受傷,或者被煙霧嗆暈迷,隻有兩名宮人被嗆暈後沒有再醒來,但與此同時,宮裏最尊貴的女主人,也是這個帝國最高貴的女人——明孝太後,卻葬身了火海。
這個以再嫁之身入主東宮,令自己的兒子打敗所有正統嫡出繼承人,成爲皇者的一代強權傳奇女子,就此在火焰裏會飛湮滅。
隻找到了一片被燒得枯焦的支離破碎的骸骨。
沒有人知道她死前遭受過多大的痛苦。
但是,宮中從來不會因爲一個人的死去,而失去了它運轉的方向。
宮中很快地挂起了一片片靈幡,宮人們從府庫裏搬出積壓了無數灰塵的孝衣穿上,面色戰戰兢兢地低着頭,匆匆忙忙地穿梭在空寂的宮道之上。
隻怕在這時候,犯了什麽錯。
而成爲那位歸西貴人的陪葬。
而沒有人預料到,這一場大火不過是一切的開始。
“是你放的火麽?”
白塔之内,男子幽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一身素白,頭挽起簡單垂髻的端麗女子,面不改色地伏了伏身子道:“是,微臣進了太後娘娘的寝殿,發現太後娘娘心絞痛而亡,微臣大爲驚惶,想要奔出尋找太醫和禀報陛下,卻不想碰倒了燭台,引燃了大火,微臣自知死罪,求陛下責罰。”
百裏赫雲看着面前的女子許久,眸光幽幽,不知在思索什麽,随後淡淡地道:“此事并不怪你,隻是母後福薄了些,素日裏都爲我們這些子孫憂心操勞,才引緻這般禍事,隻是大火毀損了太後娘娘的玉體屍身,你總要受罰的,便罰俸三年罷。”
這幾乎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處罰了。
琢玉心中明白,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幾個頭,随後慢慢地退了出去。
“陛下……”長日有點不解地看向百裏赫雲,他記得陛下說了要好好地收斂太後娘娘的屍骨,他們終歸是母子。
陛下生前不能盡孝,總想着要給太後娘娘去了之後的哀榮,但如今太後娘娘的屍骨都收不回來,全都是因爲琢玉的擅做主張,竟然一把火燒了海珍宮。
百裏赫雲擺擺手,俊秀無比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疲憊:“琢玉也不過是爲了朕考量,母後素來康健,并無任何病症,若是這般陡然以病而去,會引人非議,朕不是不知道的,隻是一直未曾能下這個了斷的決心。”
這時候他身邊一直伺候着湯藥的章嬷嬷卻忽然打破了沉默,冷冷地冒出來一句話:“若奴婢是琢玉女官,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百裏赫雲看着她,微微一怔,随後微微勾了下唇角,帶起一絲澀然的笑意,。
章嬷嬷一直都是他的乳母,将他視如己出,所以對明孝太後的所爲,她一向是心中極爲不滿,隻是從來不能說什麽。
室内正是一片沉寂的氣氛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十八皇子,陛下正在養病不見客。”
“讓開,我不是客,我是他的皇弟!”
“皇子……”
百裏赫雲眼底閃過一絲無奈,随後又恢複了尋常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淡然道:“讓他進來罷了。”
既然皇帝陛下已經發了口谕,便無人再去阻擋百裏素兒的腳步。
他沖進來的時候,毫不客氣一把将擋在自己面前的長年粗魯推開,徑自沖到百裏赫雲面前,死死地盯這他:“皇帝陛下,咱們的母後昨天去了,你不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說法麽,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
百裏赫雲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并沒有說話,隻是那種淡冷的目光直看得百裏素兒渾身發麻,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了。
他方才冷冷地道:“朕從不需要給任何人一個解釋,百裏素兒,你好好地記住了。”
百裏素兒向來是在自己心底畏懼這個哥哥的,他不敢對上百裏赫雲那種銳利異常的目光,随後别開臉,咬牙切齒地道:“是,臣弟知道了。”
百裏赫雲看着他精巧的臉上滿是淚痕,眼睛裏都是一片腥紅,他心中忽然閃過不忍,伸手擱在了百裏素兒的肩頭,聲音有些喑啞:“素兒,你已經不小了,你已經十七了,皇兄十七的時候在做什麽,你在做什麽,如今母親已經不在了,你便是爲兄在這世間最親的血脈,隻是皇兄也不知道還能護着你多久,你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