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許,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早已經不平靜。
秋山的内外都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戒備森嚴,來來往往的人群皆是神色嚴肅,面色上都不自覺地透露出一股子緊張的神色來。
隻因爲……
“怎麽樣了?”小勝子一臉慘白地抓住一個從屋内端着水盆奔出來的宮女。
那宮女倒還算是鎮定,隻是臉色亦很是嚴肅,雖然明顯是普通的宮女,但卻颦眉道:“勝公公,奴婢得趕緊去再取些熱水!”
小勝子卻固執地道:“夫人怎麽樣了?”
那宮女搖搖頭,臉色也有點不大好:“可能有點艱難,小主子的胎位不正。”
此時西涼茉的一聲變了形的尖叫又響了起來,瞬間讓小勝子的手一軟,那宮女便立刻匆匆忙忙地抱着水盆子奔了出去。
小勝子瞥見她水盆裏的那鮮紅,竟然腳軟的站不住了,‘咚咚咚’地連着倒退了好幾步,方才被身後的連公公給一把抓住,連公公的臉色亦不太好,一臉陰沉地瞪着小勝子:“沒用的東西,還不給咱家站好!”
小勝子如同看見救星似的一把揪住了連公公,慘白着臉道:“我……我……我有點暈。”
他雖然大部分時間在伺候百裏青,但是在司禮監裏呆着,在百裏青身邊伺候的人,就算不時滿手鮮血、殘酷狠戾,卻絕對也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鬼魂的,這會子卻是讓他覺得比第一次殺人和對人動刑時候還要腿軟,渾身發虛站不穩的時刻!
小勝子抖抖嗦嗦地、結結巴巴地繼續道:“這……這……夫人如果……我們怎麽對得起……”
如果夫人出事了,要怎麽辦,且不說千歲爺會不會把他們這些人都送去陪葬的,就是自己的良心上怎麽過得去!
他們怎麽對得起千歲爺的囑托!
連公公一個巴掌拍在小勝子的清秀的臉蛋上,冷冷地道“沒有什麽‘如果’,咱們絕對不能讓千歲爺失望,所有最頂尖的醫者都在這裏,而且藥也送到了不是,别那麽沒用!”
小勝子摸着自己紅腫的臉,呆滞好半晌,才從那種失魂落魄似地狀态裏恢複了些,他咬牙切齒地瞪着還是有點沒焦距的眼道:“嗯,咱們一定不會讓千歲爺失望的,絕對不會!”
連公公拍拍他的臉,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好了,去守着,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動,若是有不對勁,可以當機立斷,這個時候絕對不允許出任何事!”
小勝子點點頭,立刻從自己的拂塵裏抽出細長的刀子來,一臉殺氣騰騰地出去了,把好幾個醫女吓得腳軟。
“……”連公公看着他的背影,不免無奈地歎息,這個小子一臉虛浮的模樣,分明是緊張過度,行事也虛浮起來了。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他,誰能不虛浮呢,人心惶惶,這一切都隻因爲……連公公的臉色又陰沉了下去,轉身看向那窗棂上透出的一道道人影,忙碌而……恍惚。
“郡主,你可以的,再用一把力氣,不能睡,千萬不能睡!”
“快,湯藥還沒有來之前,先用千年人參吊住命!”
“剪刀和針線放在滾水和酒裏泡好了沒有!”
“快快,熱水!”
“不行,胎位……”
西涼茉覺得自己無數次地在前生的各種影像資料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她有點茫然地看着發白的天花闆,周圍全部都在高處點上了明光蠟燭,以最大限度地營造無影燈的效果,而床周圍的幔帳已經拆去,鋪上白色的用開水燙煮之後又在烈日下暴曬的白布,模拟出手術台的環境,所有的接生醫女産婆都已經換上了同樣盡可能消毒過了的統一外套和面罩,用她調制出來的百分之七十濃度的酒精洗手。
連羅斯都已經在她的力排衆議之後,在所有人或者沉默或者低聲議論中穿上了消毒袍子,戴上了面罩到了房内。
羅斯倒是無所謂,他畢竟是來自大秦,在大漠的時候又作爲全能型的醫者親手接生過無數的孩子。
而來自西狄的秘藥和那些昂貴的種種續命的藥材都早已經準備好。
百裏赫雲是一個守信的男人,她在百裏青離開的第二十天的時候接到了他派出的快馬加鞭送來的藥品,而且并不是送來一份,而是足足送來一馬車的藥物——原藥和配方!
所謂原藥就是沒有研磨過,能讓醫者一眼就看出來那些藥物都是些什麽東西,而有了配方就更不用再擔心日後他們配不到藥物。
畢竟原料再珍貴再難尋找,對于能擁有舉國之力的統治者而言,尋找還是不算太困難的。
小勝子看着那一馬車的藥物,再聯想起司禮監布在西狄境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死傷無數才送出來的那些藥沫子就恨得咬牙切齒,心在流血。
這些藥物在血婆婆、羅斯、老醫正等一流醫藥毒高手齊齊測試配制,而連公公拿去用最短的時間之内做了上百例測試之後,證明此藥确實效果非常不錯,而羅斯和血婆婆等人亦一起做了測試,證實了這些藥物不存在任何問題。
至少讓不少人都放心下來,雖然身爲敵人卻不得不佩服——百裏赫雲,他的所爲淋漓盡緻地體現了什麽叫做爲君者的氣度!
但是……不管她盡力地爲這一次平安生産做到了怎麽樣地步……都隻是一種無奈的抉擇。
西涼茉眯起眸子,感覺有汗水落進眼睛裏,讓她的眼睛感到了刺痛,亦有水珠不斷地湧出了眼眶,她死死地抓住了自己枕頭,試圖更深的呼吸,緩解那些仿佛永無止境的痛還有空茫……
因爲,不管做了怎麽樣完全的準備,那個人……卻沒有回來。
藥到,人未到!
阿九——!
爲什麽,你不回來,爲什麽在這個時候,你沒有在這裏!
西涼茉緊緊地閉上眼,隻感覺腹部的劇痛仿佛總如潮水一般不斷地準确地襲來,一波又一波,讓她完全沒有法子呼吸,那種痛苦還有身體裏的氣力不斷地随着流淌的血液消失,那種無處不在的疼與那一盞盞的燭台散發出來的光芒,讓她幾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