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也漸漸熾烈起來,泾水邊的山野裏開遍了夏花,清風一吹,便有山野花香帶着水汽香便整個乾坤樓。
西涼茉在這裏的日子過得極爲惬意,幾乎可以說她轉生之後這輩子過得最惬意的時光了,沒有争鬥,沒有虛與委蛇,百裏青和周雲生連鬼衛的事情都不讓她操心了,沒有殚精竭慮地考慮種種,西涼茉短短一個月時間,便覺得自己胖了不少,原本有些偏瘦的身條變得豐腴起來,眉目之間那種隐藏屬于權謀者特質的冷厲淡漠愈發的淺淡了,如今都是柔和溫美之色。
再加上她素來嫌棄頭發重重地壓着脖子,便懶得束發,總是讓一頭剛剛過肩的長發垂落在身後,隻簡單地拿一隻白玉環在墜着,一身淺色輕羅寬袖衣衫,眉目間用了淺淡自制的花粉胭脂,多了幾分慵懶閑适之美,有一種落花随流水,白雲繞高山的淡漠輕靈。
周雲生靜靜地看着斜斜倚在水邊軟榻上的女子,她半傾着臉,靜靜地看着手中的書冊,清晨淺白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之上,黑色扇子一樣的睫羽半合着,在白皙的臉頰上落下淺淡的陰影,愈發地顯得她皮膚有一種頂尖兒的瓷器一樣的細膩光澤。
她柔軟的淺青色的軟煙羅的袍子垂到了竹制地面上,嫌着天熱,所以便踢掉了鞋襪,露出一雙雪白,形狀漂亮的天足,一隻擱在長榻上,一隻懶洋洋地踩在竹地面上。
暗黃熏制過的竹子愈發地襯托出她足尖青嫩細膩。
原本這樣偏男性的粗魯的動作,如今由面前的女子做出來卻隻顯出一種灑脫閑适之美,仿佛她天生便該是這樣灑脫閑适的姿态。
周雲生的目光定在她的纖足上片刻,然後靜靜地移開。
他不知道她那張大家閨秀、名門嫡女的端麗靜美面容與姿态下,怎麽會有一顆如此離經叛道的心。
他聽過她所有的傳聞,早年間的不得寵,默默無聞,後來仿佛換了個人一般,高姿态地救駕先帝,冊封郡主,成爲上京風頭最勁的淑媛,再以先帝和藍翎夫人的私生女的身份到獲得先帝異乎尋常的寵愛,然後嫁給了德小王爺,此後與德王府決裂,和離,此後德王府倒台,她再嫁九千歲,隻身奔赴死亡之海,尋回屬于藍家的他們——鬼軍,先帝神秘的駕崩,九千歲徹底掌控天朝上下,直到現在……
她的每一次轉身,隐晦地都都掀起腥風血雨,那張清美安靜面容和清瘦的身軀下面,掩蓋着超乎男子的堅毅、冷酷、野心,和屬于女子的狡猾與殘忍。
她完全不像這時代女子所擁有的品質,讓他想起前朝那位傳奇神秘的女武帝,隻是她更隐蔽,潛藏在九千歲無所不在的鐵血統治之下,九千歲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以至于讓大部分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她的離經叛道,甚至她親控鬼衛到現在,大臣們也以爲她不過是個‘傀儡’替代九千歲掌控一部分兵力而已,所以不似前朝女武帝那般阻力重重,艱辛萬分。
一番番行事,剛柔并濟,雷霆雨露皆齊備,足見其心機之深,野心之大。
這樣的女子,應該讓所有的男人心生畏懼,敬而遠之,或者——殺之。
但是偏生她卻待下以誠,亦自有一份天真爽快的性情,自初見起,她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卻都如筆,悄無聲息地便在他的心中無人之處,镌刻下深深畫痕。
她是他的主子,是他侍奉效忠的人,所以他便隻在一邊靜靜觀望,做她的手中筆墨,袖中刀劍,看她一路腥風血雨,殺伐謀略,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看她與那個可怕的男人齊飛共舞,并肩而行,直到看到如今……
她有了那個人的孩子,眉目如水,柔意溫醇。
他總該覺得隻是平靜望去,見她安好,便可心安,卻不知,爲何依然有隐隐之痛。
“雲生,你看這裏……。”蒙蒙之間,忽有女子輕柔涼薄的聲音響起,讓周雲生一頓,随後慢慢擡頭看着她笑了笑:“嗯。”
西涼茉看着面前修挺秀逸,面容深邃的男子碧藍的眸子裏有一種霧氣一樣的東西,靜靜地看着自己,那霧氣裏有一種淺淺的意味不明的黯淡,她頓了頓,随後面色如常地微笑道:“這志怪裏倒是有不少東西,看着像是沙海某些王族之墓的描寫,不知道你們以前在那邊有沒有過類似的研究或者掘出過什麽墓地?”
說着,她又垂下臉,看着手裏的書卷。
周雲生看着她微微一笑,亦道:“曾經是有挖出過精絕國的王族墓地,但是這志怪裏的東西也不過是說書人或者寫書人從外頭聽來的東西東拼西湊起來的,做不得真。”
西涼茉聞言,也隻閑适地笑笑:“沒有關系,我知道做不得真,隻是随口問問罷了。”
不過随後,她又有些興緻勃勃地道:“果真有《三藏遊記》裏的精絕古國麽?”
周雲生有些失笑:“自然是有的,還有許多小小姐都不曾聽過的古怪國家,或者說那應該叫部落,但是千歲爺說了,讓您不要太費腦筋,易傷身。”
西涼茉不以爲意地道:“哪裏又什麽易傷身的,又不是什麽行軍布陣,勾心鬥角的政務。”
說罷,便要周雲生給她講些當年鬼軍在沙海之中盜墓探險之事,畢竟對于她而言,這種事兒就算上輩子看了不少小說,也沒有今生聽着過來人實打實地給她講故事來得有意思。
周雲生想了想,便簡單說了一些,但是一個故事沒說完,便聽見有淡漠幽涼的聲音響起:“不要給這個任性的丫頭說這些東西,都是神神鬼鬼,血腥殺戮的,若是吓着了孩子怎麽辦?”
周雲生立刻起身,從容地在百裏青面前行了個禮:“千歲爺。”
“嗯。”百裏青微微颔首,算作還禮,随後目光落在西涼茉身上,最後定在她一雙沒穿鞋襪的天足上,眸光幽沉,似笑非笑地道:“怎麽了,你是忘了羅斯交代過孕期不能随便受涼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