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是炎炎夏日,每每一踏進這刑堂的人,都會覺得異常陰涼,或者說陰冷無比。
魅七對着站在珠簾之外的那個紅衣公公,沉聲道:“魅七給刑堂陸總管請安。”
陸公公生就一張容長的馬臉,幹瘦的面孔上畫着時下太監們最喜歡的粉妝,白厚的粉底,豔麗的嘴唇,看起來如靈堂之上的紙糊人一般異常詭谲怪異,乃是司禮監刑堂總管,他從來很少出司禮監,手段師承百裏青,手下擅長三百零八種刑罰,皆是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
他看着魅七露出個僵木的笑來:“小七,竟然又是你啊。”
他說怎麽會需要他這個刑堂堂主親自動手主罰,原來時最近夫人身邊的紅人兒。
魅七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他不是不記得三年前在秋山之上保護夫人不利,後來所受的那種欲生不得欲死不成懲罰,面對陸公公,就是他這樣七尺漢子都忍不住冷汗直流。
陸公公興味地看了魅七的模樣一眼,轉身戴上了一對人皮所制成的手套,又讓小太監拿出了一整套奇形怪狀,閃着藍幽幽鋒利無比的刀具,魅七看到那一套東西,瞬間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
恭敬地對着坐在骨珠簾子後的百裏青道:“千歲爺,您看,人已經到了,要用上什麽級别懲罰呢?”
他聽說魅七是嚴重失職,但又罪不至死,看千歲爺的樣子,還打算要用他,而不是如當年魅十四那樣直接用化骨水給化了,那麽要用的無非是穿筋片皮兒、勾腸穿孔開肉之類的刑法。
隻是他不甚看得清楚骨珠簾子内那位一念讓人生,一念讓人死的主兒的表情,所以暫時無法判斷那位爺打算如何。
骨珠簾内傳來瓷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卻沒有傳來任何人的聲音,安靜得讓人窒息,簾子外的陸公公、準備奉罰的小太監們和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魅七都屏着呼吸。
這種寂靜仿佛是臨死前還沒落下的那一刀,最是讓人難以忍受。
直到簾子的後的人悅耳卻陰冷的聲音響起:“老陸,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手段來來去去就隻有那麽幾種,卻沒有一點兒新意。”
陸公公立刻單膝跪下,恭謹地道:“千歲爺,您請說。”
看樣子是千歲爺又想出了新的法子去整治人了,他深切地爲那跪在地下的人感到悲哀。
簾子内傳來那人冷笑之聲:“魅七,你竟得了夫人的求情,真是好大的面子,既然如此,本座該給夫人面子的事兒自然是要給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座也就不讓你受那皮肉之苦了,隻是……”
他頓了頓,仿佛在思索着什麽一般,卻讓陸公公瞬間疑惑地豎起了耳朵,而魅七稍微放下了點心,但是簾子之後的那位爺再次開腔瞬間讓他覺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被投進了寒冰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渾身僵硬,随後大力地磕頭:“爺……您……饒了魅七吧,魅七知錯了,求您,您……你還是用皮肉之刑吧!”
但是簾子之後傳來了冷冰冰的聲音:“魅七,若是你不小心磕頭磕出了血印子,讓夫人看到了,那麽你的刑期就要延長了。”
魅七正準備再次來個死磕求饒的動作頓時一僵,一下子仿佛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随後半坐在了地上,一臉蒼白失神,直到陸公公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露出個陰森森的笑來:“小七,節哀。”
“哐當!”白蕊在房内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不知道爲什麽她隻覺得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卻又不知道這預感到底是什麽事兒,她颦眉憂愁地看了看天色,已經三天了,也不知道魅七怎麽樣了,讓小六子去打探消息,小六子卻沉默着,問多了,隻告訴她魅七沒事。
但是看着小六子的神色,她卻覺得魅七不是沒事,而是攤上大事了!
她心神不甯許久,還是下定了決心,将手裏的東西一擱,便直接往西涼茉的房裏去了。
西涼茉正在窗邊半靠着墊上了竹席的繡金墊子看奏報,這幾天沒了百裏青的騷擾,她身體的火氣消散了不少,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地流鼻血了,也能沉下心思專心看奏報和理事。
她忽然見着自己面前多了一雙絞纏着衣擺的小手,便淡淡地道:“怎麽,想去看看魅七怎麽樣,是麽?”
魅七三天前被百裏青帶走之後,便換了魅三頂替上來,白蕊擔心魅七也是情有可原。
白蕊咬着唇,眼兒有點紅,盛滿了擔憂:“嗯,奴婢想去一趟司禮監。”
尋常人是不允許進入司禮監的,而且大部分人沒事也不會往那裏面跑,隻是她是在太擔心魅七了。
西涼茉随手在桌子邊的小屜子裏取了個令牌交給她:“你且去吧,就說是我的人,他們會帶你進去的。”
白蕊點點頭,感激地道:“謝謝郡主!”
随後,她立刻轉身離開,匆匆收拾一番,便上了一頂小轎子就往司禮監衙門去了。
司禮監所在的地方,是皇城最西邊,據不少術士說那地勢東高北低,後有一水潭子,卻從來養不活魚,而且曾經是亂葬崗,一次地龍翻身之後還出了黑氣沖天,乃天狗吞月,黑虎食屍的積屍地,誰在那地兒住,便要冤鬼纏身,絕戶無後,而且死無葬身之地,如今卻鎮上司禮監這樣天天死人,殺氣深沉的衙門卻剛好契合了死地而後生,成了天下間司掌生死殺伐之門,隻是裏面的人各個出來都帶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死氣。
平日根本沒有人敢随意走近十丈之内,仿佛那個地方的天空都是黑氣翻滾,陰雲怖怖。
而此時,一頂小轎子卻正正地停在了司禮監的門口,那守門的面無表情的廠衛眯起了眼,陰森森地盯着那上面下來的嬌柔少女。
白蕊下來之後,看了看司禮監那黑瓦白牆,還有漆成朱紅血色的大門,她咬了咬唇,拿着令牌上去了。
那高大的廠衛一聲厲喝:“何方閑雜人等,擅闖司禮監衙門!”
但是在白蕊遞出來的代表着督公大人親臨的令牌後,廠衛們都是一怔,立刻齊齊地單膝着地,高呼:“見過督公千歲、千千歲!”
白蕊立刻讓他們都起來,又有些躊躇,不知道要怎麽問,畢竟她還是魅七的妻子,總覺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其中一名廠衛是見過跟着西涼茉的白蕊的,他若有所悟地道:“你是夫人身邊的姑娘吧,請問有何事?”
白蕊一咬牙還是紅着臉道:“我是白蕊,是奉命來探望魅七的。”
阿彌陀佛,她不是故意要撒謊的,實在是黃花閨女來見一個男子,實在是不合禮法。
但是她并不曉得的是,魅七在司禮監裏有到算是個人緣不錯的,尤其是和魅部的人,他有了心儀的女子,并且已經等于是從此脫離魅部一線之上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自然是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們分享的,并且由于魅六的‘熱心’,所以差不多整個司禮監衙門的人都知道魅七和夫人身邊的美貌侍女勾搭上了。
所以那廠衛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蕊,露出個古怪又奇特的笑容:“好,白姑娘,你跟我來吧。”
那廠衛離開之時,朝着自己的同伴做了個手勢,其他廠衛們瞬間都了然了,然後彼此交換了一個詭谲的眼神。
白蕊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身後的事情,隻顧跟着那廠衛往衙門中走,并且擔憂地道:“廠衛大哥,我想問問,魅七如今情形如何了。”
那廠衛輕歎一聲:“白蕊姑娘,到時候,你自己看就是了。”
他猶豫了一會子,又補充了一句:“隻是你要有些心理準備。”
白蕊一聽,立刻覺得自己心中不好的預感全部都實現了,立刻眼淚就下來了,絞纏着手裏的手絹,身子微微地發抖起來。
不一會,那廠衛忽然停住了腳步,輕聲道:“到了,姑娘,你自己看吧。”
随後,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仿佛很是悲傷地捂住了嘴,朝着白蕊的肩膀輕拍了一下:“節哀!”
隻是他一轉身,臉上的肌肉抽搐成一種古怪到積點的表情,仿佛要笑,卻笑不成,臉部曲扭成一種苦大仇深的模樣。
白蕊咬牙,不敢擡頭,隻拿了手絹捂住臉兒,最後還是一咬牙地擡頭看了過去,隻是這一看過去,頓時覺得天上一個霹靂下來,将她劈得徹底呆滞,沒了魂似的。
且說這一頭白蕊去探望了魅七,這一頭西涼茉也去探望了另外一個人。
那人戴着兜帽靜靜地坐在一片柳林之中,背對着西涼茉,靜靜地道:“我給你的東西,你可看了?”
西涼茉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點了點頭,淡淡地道:“我看了,隻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這麽做?”
那人冷笑幾聲,聲音尖利:“你不必理會我爲什麽要幫你,你隻管答應我的條件就是,咱們是各取所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