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茉一步步地往前走着,隻聽着身後傳來傳來小勝子驚慌的聲音:“千歲爺……千歲爺!”
她肩頭一顫,卻還是沒有停下來,一直就這麽走出了西院。
周雲生正站在門外,看着她出來,立刻迎了上去,看了她片刻,忽然溫聲問:“看到千歲爺了,是麽?”
西涼茉點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随後道:“怎麽樣了?”
周雲生點點頭:“者字部和前字部的人已經發現了傳染的源頭,他們手段非常之殘忍,因爲用的都是幼小的孩子做感染源,所以才能一路如此順暢,如今已經将最早一批感染源攔截下來,正在審訊當中,不過如今存活下來的所幸無幾,其中爲首一人更是斷臂又啞了,很難從他們身上得到有用的情報。”
西涼茉冰冷的眸子危險的眯起:“如今他們都關在哪裏,帶我去!”
周雲生一愣,就想要拒絕,但是看着西涼茉的目光,便将勸阻的話吞下了喉嚨,溫柔地道:“好,小小姐,你先别急,我立刻着手安排。”
說罷,他看了身後沉默如同影子一般的魅晶一眼:“走吧。”
魅晶點點頭,悄無聲息地跟着他離開。
西涼茉緊緊地握緊了拳頭,擡頭看了看猩紅宮牆與碧綠的琉璃瓦,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一會子,立刻安排人太後和陛下送出宮去,隻對外說,送到秋山避禍。”
白玉一楞,随後點點頭:“是。”
白蕊看向西涼茉,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大小姐,你難道真的有孩子了,莫非你真的一點都不顧念千歲爺麽?”
她們已經知道了百裏青的真實情形有一段時間了,除掉一開始的徹底驚掉了下巴,但是最終還是爲西涼茉而感到慶幸。
她們算是看着西涼茉玉百裏青一路從坎坷過來的,更是不能理解西涼茉怎麽會對百裏青那樣冷酷。
千歲爺再怎麽讓外頭人害怕,嘴巴上不饒人,但是對自家郡主的好事有目共睹。
白玉雖然沒有白蕊那麽激動,卻也是看着西涼茉有些猶豫地道:“郡主,您真的懷上了千歲爺的孩子麽?”
在她們的想法中,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千歲爺若是去了,起碼在世間留下他的骨血,也還有個念想。
西涼茉看着天邊雲卷雲舒,熾烈的太陽漸漸被白雲棉絮包裹住,她閉上了眼,将所有的痛色都掩埋,隻忽然淡淡地道:“他今天穿了一身的白,一點也不好看,而且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語畢,她澀然地一笑,轉身離開。
白蕊一愣,迷惑地看着西涼茉的背影,又看看白玉:“大小姐這是怎麽了?”
白玉卻若有所思地垂下眸,輕歎一聲:“你沒看見千歲爺今兒穿着白衫麽,感染了瘟疫的人,到了爆發後期,七竅流血,身上的皮膚都會往外冒血,他卻穿了一身白衣,爺素來最不喜白色,今日這般穿着不過是爲了想讓郡主暫時安心,若是我沒猜錯,千歲爺身上的衣衫全都已經被血浸透了。”
“什麽?”白蕊驚呼一聲,一下子反應過來:“你是說爺他已經……”
“若不是情況很糟糕,千歲爺這般冷靜的人今兒也不會亂了分寸,竟穿了一身白衣出來。”白玉颦眉道,随後她頓了頓,又眼中澀然與痛心:“而且爺沒有說話,隻怕是他一張嘴,便會吐血,他憂心郡主會承受不住!”
白蕊茫然地望着已經合上的東院殿門:“爲什麽會這樣……?”
她不能想象自己知道魅七也是這般處境,自己會如何,隻怕早已經沒了主心骨,日日以淚洗面,隻求能陪伴着自己的心上人走完最難挨的那一段,可是大小姐她……卻還那麽努力地做着那些事情,隻爲了那渺茫的希望。
黑水大牢裏,黑水之上的鐐铐裏吊着一具虛弱的人體。
另外的幹燥牢房裏關着幾個幼小的孩子,但牢房裏一切被褥都是齊全的,幾個小娃娃蜷縮在一起,手裏拿着一隻包子拼命地啃着。
牢房門外有一道窈窕的人影靜靜地站着,看着牢房裏的小孩子們吃東西。
片刻之後,她忽然仿佛對着空氣發問道:“你有孩子麽?”
那被吊着的幹瘦的人沒有一絲響動,仿佛已經死了一般。
但是西涼茉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回答自己的話語,而是淡淡地道:“孩子原本是父母親手心裏的寶,沒有人想到自己的孩子會淪落到成爲一個毒源,一個工具,我想劉員外看見自己唯一的愛子會淪落到爲天理教做走狗,認賊作父,大概在地獄裏也不會願意再看見你,你說是麽,劉大官人?”
此言一出,原本仿佛死魚一樣的人卻忽然有了反應,他扭動着身軀,鐵鏈發出激烈的叮叮當當的聲音,仿佛是誰憤怒的喊叫。
西涼茉依舊沒有回頭,隻是依舊看着那幾個搶食的孩子,幽幽地道:“或許,你也已經習慣了,在那些小小的孩子的脖子割上一刀,讓他們的血灑與身體落入冰冷的水井裏,然後換取天理教給你身上的毒的解藥,或者換取他們不要再對你拳腳相向,換取一口飯吃,你告訴自己不要緊的,因爲這些孩子都感染了瘟疫,很快也會死去,你不過送他們一程。”
她輕笑起來:“有時候,你很想死去,卻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你想活下去,哪怕活得像一條狗,希望你的主人賞賜你一點骨頭。”
劉大官人睜大了枯槁的、蒼老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個背對着自己的女子,他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直直地戳中他的軟肋。
他渾身顫抖起來。
西涼茉聽着身後鏈子叮當作響聲從激烈變得安靜,她轉過臉,看向劉大官人,冷冷地道:“你不斷告訴自己,隻要你忠實地做了他們交代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他們會賜給你不再當一條狗,而是當一個人的恩典!”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譏諷的笑意:“隻是你忘卻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想要當人,從來就是自己争取的,隻有狗才會祈求着主子賜給自己當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