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西沉,星子無光,天邊露出晦暗的灰藍色,長門宮鳴月亭露台之上,忽然一道修長的影子慢悠悠地坐了起來,随手揀了衣衫披上,他低頭看了看也不知是真睡着了,還是假睡着不敢睜開眼的中年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詭谲的笑意來。
他低下頭,在陸皇後耳邊輕語:“娘娘,我不是什麽小方子,您記住了,我叫芳官,我原本隻是路過長門宮,卻不想在此遇見一生所愛之人,芳官知道自己微賤,不該肖想天上鳳凰,奈何情難自已,若是娘娘要殺了我,便隻管派人來動手就是了。”
說罷,他輕笑着在她耳邊烙印下一個輕吻,随後起身向長平宮的小路悠然而去。
片刻之後,原本反複已經沉睡的女子方才微微一動,陸皇後緩緩地坐起來,肩頭上的青藍篾金的鳳袍滑了下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肩頭,夏夜的涼風一吹,便有一股子涼意深深地浸潤進皮膚裏。
陸皇後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卻恰好觸及肩膀上的點點紅痕,頓時臉頰一紅,随後看向那抹消失在樹叢間的修挺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濃厚殺意,但她剛剛一動,鼻間、唇裏仿佛還殘留着年輕男子的氣息,她瞬間忍不住戰栗了一下。
陸皇後幾乎可以說之癡怔地看着天邊那一抹暗沉的月色,随後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手掌裏,一滴滴的豆大淚珠緩緩從她指間不斷地淌下。
隻有她知道,隻有天地知道,她終不再是貞潔女子,可是……
可是爲什麽她的心除了痛與恨之外,還有深遠的迷茫。
芳官……
低低的哭泣聲緩緩地飄蕩開來。
隐沒在樹叢裏的高挑俊美的男子,遠遠地看着露台上那傷心欲絕的女子,唇角卻勾起了一絲輕蔑而冰涼的笑意。
“芳爺,您把人弄到手了?”一道穿着中階太監服飾的男子吹着頭問,蒙昧不明的星在他的臉上落下暗影,讓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芳官輕嗤一身,随手扯了片葉子放在嘴裏慢慢地咬:“一個失卻男人歡心,年老色衰的寂寞女子,哪怕再高高在上,也不過滿心凄涼孤苦,若有人在這個時候前來安慰,哪怕嘴上再裝着貞潔烈婦,又怎麽會不願意有人安慰身心寂寞。”
“芳爺到底是花叢高手,隻是這位皇後娘娘會不會告訴陸相爺,那位陸相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那名太監有些猶豫。
陸相之精明能幹,舉世皆知,若是被陸相爺知道了這回事,恐怕芳官有命沒有還是兩說。
“哼。”芳官輕蔑地冷笑一聲,狹長精緻的眼睛裏一片冰冷森然:“爺我的手上還沒有哪個女子能逃脫得過,皇後一個寂寞的老女人,若是往日裏謹守禮教,宮規森然不敢輕越雷池一步也就算了,今兒已經嘗了這般樂趣,還能真舍得動我,何況,爺手上可的牌不少,陸家人想動爺,還未必能真動得了爺。”
“是,但是爺,這裏始終不是咱們地盤,您行事要多加小心,免得咱們國内的人擔心!”那太監恭敬地拱手稱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芳官淡淡地揮手道。
那太監應聲離開,但是剛走到沒兩步,卻又被芳官喚住。
“等等!”
那太監轉過頭,恭敬地問:“爺,您還有什麽事?”
芳官忽然問:“讓你探聽九千歲爺和貞敏郡主的事,探聽得怎麽樣了,别拿那些衆人皆知的事忽悠爺,我看那位貞敏郡主可不像是個肯乖乖被逼嫁給一個太監的主。”
他在太平大長公主那裏也探聽不出什麽來,不得不說太平大長公主到底是皇家中人,看着直爽霸道,内心裏該提防的人,她總是提防着的。
那太監猶豫了一會子,方才道:“芳爺,奴才雖然在宮裏算是個内侍監管,連大總管雖然也頗爲看重奴才,但是在司禮監裏頭還沒能真進入九千歲爺的眼底,九千歲身邊的人都是經過重重試煉的,輕易不可能進入他身邊當差,所以對于貞敏的郡主的事,知道并不多,隻是知道九千歲對這個新娶的王妃很是寵愛,王妃則總是對他淡淡的。”
“哦,是麽,看來這位九千歲也終于出現了弱點呢。”芳官聞言,輕佻地挑起唇角,眸底詭光流動。
那太監倒是并不贊同芳官的話,道:“爺,奴才看未必,九千歲雖然疼寵那位王妃,沒去後院的夫人公子那裏,卻也沒有遣散那些夫人公子,男人嘛,總是喜歡新鮮物事,沒幾日等着新鮮感過去了,恐怕也隻是尋常情分而已,何況,身爲咱們這些身子殘缺不全的人,那方面總是……總是有些怪癖的。”
太監頓了頓道:“若是王妃再—擺點兒郡主的架子,依奴才在千歲府邸呆的時日來看,恐怕是讨不了好去的,命不長久也是有的。”
芳官聽了,不知爲何卻覺得事情并沒有如此簡單,他沉默了會子,微微眯起眼,狹長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冷芒:“你再找些咱們的人,好好地盯着那位郡主。”
那太監瞅着芳官的模樣,忍不住忽然道:“芳爺,奴才鬥膽說一句,您與九千歲看着頗有幾分相似,說不定以後您的模樣還能派上大用場。”
尤其是芳爺那雙冰冷幽深的眼睛,雖然比不得九千歲那種幾乎能把人靈魂吸附進去的深沉陰郁,讓人都不敢直視,但是确實頗有些相似。
芳官聞言,挑眉嗤了一聲:“爺心裏有數,你回去吧,休要讓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