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太監的催促,讓他不得不匆匆進三清殿,沒時間探究她的前後差别。
也是如尋常拜見的程序,在前殿恭候皇帝的禦駕,但這一次皇帝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很快就從後殿出來了,坐在禦座之上,等他們三跪九叩之後,淡淡地讓他們平身。
“想不到,王兄的孩子都那麽大了,娶了什麽樣的媳婦,擡起頭來給朕看看。”皇帝輕歎了一聲,聲音裏帶着一絲惆怅。
她順從地對着帝後拜了拜,便擡起頭來,眸子卻是略垂着的,規矩上她不得直視天顔。
但從睫羽間,她還是看清了皇帝的樣子,一身明黃常服,頭戴九龍吐珠冠,清矍的中年男子,一如曾經看到的一身書卷氣、斯文清俊的模樣,隻是眼睛下面的烏青仿佛更重了,顯出一副倦怠模樣,眼睛卻還是有精神的。
隻是她擡頭的瞬間,隻聽得“哐叮”一聲,皇帝手上拿着的描金雙龍戲珠茶杯不知怎麽地碰到那雕花的桌子沿上,便裂開一條縫隙。
竟與皇後當初看到自己的動作如出一轍。
她微微一驚,擡起眼來卻正對上皇帝的那雙眼睛,帶着中年男人的疲乏幽沉,卻細長又深邃,似一條不見底的河流,卻正正地、死死地盯着她,有一種奇怪的熾熱,似一堆死灰間陡然生出的詭谲火焰,盯得西涼茉不由地起了一身的寒毛。
這種目光……實在是……
太詭異了!
讓見慣了百裏青殘冷邪魅的模樣的西涼茉都有點心中發寒。
就是司流風也察覺皇帝的怪異目光,他微微凝了下神,目光在西涼茉和皇帝之間來回打了一轉。
但卻并不說話。
詭谲的氣氛在一個人出現後,才得到了緩解。
“喲,這是德小王爺帶着自己的小媳婦面聖謝恩來了。”一道悅耳而帶着嘲谑的聲音忽然在皇帝身後響起。
兩人同時看向皇帝身後,百裏青不知何時已經從内殿裏面出來了,一身華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沒戴頭冠,連腰帶都沒系,烏發隻以一根白玉簪子随意束在頭頂,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還是一副容色極豔卻所到之處,卻帶了讓空氣都有種扭曲的氣息。
也就是他在皇帝面前還敢衣衫不整的模樣。
司流風在袖子裏拽緊了拳頭,随後還是淡淡喚了聲:“千歲爺。”
西涼茉則是福了福,恭敬地道:“千歲爺萬福金安。”做足一個羞澀新婦的模樣。
百裏青看着西涼茉,眼底幽幽閃過一絲詭異又熾熱的光芒,随後笑道:“這靖國公家的小郡主倒是比半年前那副瘦骨伶仃的模樣要好些,倒是有些小婦人的妩媚了,看來洞房花燭夜,盡嘗人間歡情後果然不同呢。”
這話讓司流風心中又一塊石頭落地,既然這妖人半年都沒有與茉兒見面,那麽茉兒說她不過是爲了這妖人制作香粉胭脂的話是真的。
隻是百裏青華麗這種赤裸裸的調戲卻讓他心中很是憤怒,但對方是一個閹人,說這樣的話卻不算太過火。
何況,現在的他還沒有能對抗百裏青的能力,等到他得到……到時候,必定将這個敢侮辱他尊嚴的閹人給千刀萬剮了。
隻有西涼茉才明白百裏青話裏有話,頓時臉上飛起一抹紅霞,暗自唾罵了一聲,得了便宜賣乖,不要臉!
司流風見西涼茉把頭低得低低的,以爲她受不得這樣的話,快哭了,便擋在西涼茉前面,冷冷地瞪了百裏青一眼:“多謝千歲爺贊譽,内子人溫軟害羞,恐怕經不得您這般取笑。”
溫軟害羞?
西涼茉?
百裏青暗自哼了一聲,一個淺薄無知又醜陋的毛頭小子,根本沒見過她殺人時候的模樣,也沒見過她不着寸縷也敢跳起來逃跑的模樣才會這麽說。
但這種想法,讓百裏青在看見西涼茉和司流風站在一起,仿佛一對壁人似的那種不悅感覺淡了些。
這時候皇帝也發話了:“愛卿的嘴向來毒辣,丫頭還小,可經得不你這樣玩笑。”
皇帝說話的語氣裏帶了遮掩不住的憐惜,讓西涼茉和司流風都一愣。
惟獨百裏青眼裏掠過一絲了然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是微臣的不是了。”
皇帝看着西涼茉片刻,眸光有一點淡淡的濕潤,随後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光在西涼茉纖細的身上閃了閃,随即一臉倦色地對着百裏青道:“朕乏了。”
百裏青似笑非笑地瞥了西涼茉一眼,那種詭異的亮光直看得西涼茉擡頭惡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他才很是愉悅地笑着伸手讓皇帝扶着他的手臂從龍椅上下來:“皇上,張真人方才派人來說新煉制的丹藥已經送到了,若是涼了,恐怕藥效不好。”
皇帝細長的眼中一亮,便對着百裏青笑道:“還是愛卿想得周到,起駕罷。”
說罷,便似忘了還有人跪在自己面前般,亦徑自離去,百裏青扶着皇帝,忽然側身到皇帝耳邊說了什麽,皇帝便低低笑起來,與百裏青極是親近。
看得司流風鄙夷地冷冷低罵:“奸佞可誅!”
西涼茉則看了他一眼,司流風雖然很是鄙夷百裏青的行止,但是她卻能嗅聞到裏面帶着一種嫉妒的氣息,那是與司流風高華風雅的氣質容貌完全不同的味道。
果然,是人都不能免去對榮華富貴,權勢滔天的向往吧。
但是不知道爲什麽,其實她一直都覺得百裏青并不見得真的活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