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茉是知道黎氏的疑慮的,她微微一笑:“嬸嬸也是個痛快人,那茉兒也實話實說,對于是否歸于宗譜之事,茉兒其實沒有所謂,隻是父親認爲有必要,那茉兒自然是從命的,西涼本家的人确實不喜歡我,嬸嬸今日攬下的差事還真是吃力不讨好。”
她頓了頓,淡淡道:“但嬸嬸放心,水來土掩,兵來将擋,他們若是不出什麽妖蛾子,也就罷了,若是真有那心懷鬼胎的,想要做鬼的,茉兒倒是不介意就送他們一程。”
看着西涼茉柔婉面容似含着打趣的笑,但眸光幽幽,深不可測,卻讓黎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這樣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女怎麽會有這樣陰郁的眼神?
潛意識地,她覺得西涼茉說得出做得到。
“既然郡主心中有數,那嬸嬸也不多說,必定将此事盡心辦好。”黎氏點點頭道。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西涼本家對西涼茉的态度仿佛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雖然說不上熱情,但是尊重與恭敬卻是足夠了的。
因爲祠堂在本家,所以入宗譜歸祠堂的儀式,便要在西涼本家的老宅舉辦,所以至少要提前三日入住。
西涼茉看着在西涼本家門前更勝從前的迎接排場,一溜二十多個丫頭婆子外帶十來個家丁,依舊如從前那樣在鳳姐的帶領下在門前站了一排,恭恭敬敬地垂着手。
鳳姐仍舊是一身富貴卻略顯輕浮的裝扮,披着百蝶穿花的紅錦鑲嵌貂毛披風,珠光寶氣,耀眼之極,這一次她手裏牽着個四歲左右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在門前站着。
見着西涼茉下轎,便領着小男孩上前,鳳姐拍拍小家夥的背後,小家夥就怯生生地對着西涼茉露出個笑,奶聲奶氣地喚:“小姑姑好。”
西涼茉愣了愣,沒有想到鳳姐的孩子竟然這麽大了,她看着小娃娃,不由自主地露出個溫柔的笑:“乖寶寶,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家夥害羞躲在娘的後面不肯再出來,鳳姐竟有些急了,便立刻笑着替小家夥回答:“這孩子叫大名叫西涼安,往日裏大夥都喚他安哥兒,平日裏皮實得很,不曉得今日竟突然害羞起來,怕是見着瑤池仙女一樣的郡主,所以不好意思呢。”
鳳姐的嘴一向是巧的,衆人都笑了起來。
西涼茉看着鳳姐緊緊握住安哥兒的小嫩手,眼神裏滿是對孩子的愛憐,還有一種幾不可見的憂慮,她忽然有點明白鳳姐爲什麽那個時候會暗地裏知會她要小心了。
這個出身于商賈之家的女子,精明之極,對于危險有一種天生的直覺。
她希望憑借着賣給自己的這個大人情,換來日後得以安生的餘地,在這個世家大族裏,她能憑借這樣被鄙夷與唾棄的身份得到今日被倚重的地位,必定對西涼本家有着一種極爲本質的認識。
西涼茉打量着鳳姐母子的時候,鳳姐也正在悄悄地用眼角餘光觀察着西涼茉。她一直覺得,西涼本家仿佛一座華美古老,但地基已經腐朽,滿是蛆蟲,在如此環境之中,若沒有一個退路,或許遲早連着她和孩子一起都會被埋葬在其間。
而西涼茉,這樣一個少女卻讓她潛意識地感覺到危險的逼近。
所以她冒險賣了一個人情給這位小郡主,若是不能逃過,也是她的命,若是她安然無事,那麽自己不但送出一個人情,也安撫了自己的良心。
誰知這個年方十五的少女,不但逃過此劫難,連當初想要侵犯她的叔叔與子侄都神秘的死在她手上,後來她還一把火燒了幾乎半個西涼家,讓西涼家爲輕視與冒犯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在聽到皇後娘娘的懿旨的時候,她就明白了——自己當初押在這個少女身上的寶沒有白押。
這個小郡主絕非常人,能在如此苛刻厲害的韓二夫人手下闖出一片天地,步步榮華,甚至得到皇後娘娘的青眼,她心志之堅韌與手段之毒辣,讓人咂舌。
而她唯一需要确定的是,西涼茉是否承她的情,又或者她與西涼本家中大多數披着人皮,自私冷血的禽獸沒有什麽兩樣?
此刻,鳳姐邊心不在焉地說笑,邊細細地觀察着西涼茉的表情。
白玉是個極爲細心的丫頭,早早準備了一些精緻的小玩物,西涼茉從她奉上的錦袋裏拿了一串精美的黃金嵌碎寶石花生遞給安哥兒,溫柔地道:“乖安哥兒,姑姑給你玩兒,好不好?”
安哥兒得了這樣新奇的玩意兒,一下子高興起來,對着西涼茉露出可愛的笑容,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宛如小蘋果一樣臉蛋紅撲撲的,異常稚憨,惹人心憐。
“謝謝姑姑!”
鳳姐柳葉吊梢眼裏掠過一絲晶亮,卻笑罵:“小東西,這麽貴重的東西,你也敢收,還不還給小姑姑。”
安哥兒一下子就癟了嘴,很委屈又很不舍得地摸着寶石花生,看看鳳姐,又可憐兮兮地看看西涼茉。
西涼茉看着孩子稚嫩可愛的容顔,那是長久浸潤在黑暗與血色之中,難以見到的純淨,她心中微軟,她看了鳳姐一眼,笑道:“這是我這小姑姑給安哥兒的,若是嫂嫂不肯收,豈非不讓安哥兒認我這個姑姑?”
鳳姐兒眼中亮芒大盛,這才真正高興起來,捏捏安哥兒的小手,趕緊道:“還不謝謝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