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沉默着,眸中卻閃過一絲了然,這是她在向他表達感激之情,爲了的多半是推掉了韓家的婚事,和新結下的德王府的婚事。
她并不知道當初更換成婚對象的要求,并非自己提出來的,而是德王府半逼迫的情況下不得已爲之的事情,她大概以爲是自己爲了她提出來的。
他雖然對西涼茉這個女兒并不了解,卻也知道她那樣的少女有多麽倔強的性子。
如今,卻陰差陽錯得了她的感激與那一聲——‘父親’。
讓靖國公心中百味雜陳,最終,他還是歎了一聲,對甯安道:“幫我斟茶罷。”
甯安仿佛有點明白,随後便爲靖國公斟上了茶。
靖國公慢慢品味着澀中帶濃香,濃香中帶甘的茶,茶水裏袅袅蒸騰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臉。
自從那一日後,每逢下午與早晨,西涼茉都會親自送來各種解膩包覆的茶點與養生茶,卻從來不要求進門,都是交給甯安後匆匆就走。
直到十日之後,她再送來茶點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向緊閉着的書房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後,裏面另外伺候着靖國公筆墨的書童忽然恭敬地道:“郡主,國公爺請您進去。”
西涼茉一怔,便安靜下來,讓白玉在外頭候着,自己端着茶點進了書房。
書房的布置依舊沒有變,簡約而大氣,遍布兵書與挂着名家字畫顯示出主人的品味不凡,出身世家卻爲領兵大将的身份。
靖國公正在提筆作畫,聽見她進來的腳步聲,也沒有擡頭,更沒有招呼。
西涼茉也是沉默了好一會,才将茶點放在桌上,爲靖國公倒了一杯茶,輕聲道:“父親,秋冬日子幹燥,這是滇南送來的頂級紅茶,加入紅棗,最是養氣血的。”
說罷,她将茶遞到了靖國公面前。
靖國沒有擡頭,也能看見那一雙白嫩的手,因爲太過緊張,而捏住茶托的指節有點泛白。
他擡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她垂着眼睫,看不清楚裏面神色,卻能看得見她睫羽顫動,仿佛帶了一絲不安與一絲激動還有隐約不可見的倔強。
這樣的表情像極了當初的藍翎。
不管如何這是她的女兒,是她和他的女兒……
靖國公心中滋味複雜,最終還是接過了她的茶,喝了一口,濃郁的茶香帶着一絲澀味,卻極爲甘甜,裏面還有淡淡的花果清香,也不知她是用什麽方法讓紅茶有了這樣的清香基調,又不失原來的茶湯甘香之氣。
必定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他放下茶盞後,提筆邊繼續作畫,邊漫不經心地吩咐:“幫爲父磨墨吧。”
甯安在門邊看見不由一愣,當初西涼仙未曾出事的時候,是唯一一個能随便進入國公爺書房的女兒,常常與國公爺在書房談天論地,爲國公爺磨墨,可見國公爺相當重視西涼仙,沒有隻當成尋常女兒來養。
而如今……
西涼茉聽了,面色不顯,眼睛卻彎了起來,帶着隐約的興奮的笑意,立刻伸手去拿磨墨石:“是。”
看在靖國公眼裏,她就像一個企盼父母關愛,卻還要倔強裝作不在意的孩子。
心中不由又是一軟。
隻是他未曾看見的是,低頭作畫的瞬間,西涼茉唇角彎起的奇異弧度與冰冷的眸光。
如是好些日子裏,國公府邸裏一邊有條不紊地準備着與德王府的婚事,而西涼茉則取代了曾經的西涼仙,日日都有半個時辰左右在靖國公的書房裏陪伴他讀書,作畫。
西涼茉如要讨好一個人的時候,總能不着痕迹的,妙語如珠,就是對當今的時事都有她自己獨到的見解,讓靖國公倒是從一開始的觀察,慢慢變成了欣賞與驚訝。
這樣的眼界,實在不像一個深閨女兒能有。
倒也算得上父女和樂。
而這一日,西涼茉正在跟着靖國公練字,她的毛筆字寫得不是一般的爛,卻非但沒有讓靖國公生氣,反而讓他生出一種愧疚來,這個女兒被忽略得太過,所以連這樣的字都寫不好,也虧難她認識那許多字,不知其中費了她自己多少心血與努力。
所以倒是教西涼茉教得頗爲認真,西涼茉最讨厭寫毛筆字,靖國公很嚴厲,所以她不得不忍耐着練習。
看着西涼茉一臉郁悶的小女兒嬌态,靖國公唇角微微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争論聲,有一道女子頗爲尖利的聲音響起:“爲什麽大姐姐可以進去,我卻不可以,父親何時如此偏心了!”
甯安似乎在解釋什麽,但西涼丹并不買他的帳,執意要進來。
靖國公眉頭剛一擰,西涼茉卻開口了:“父親,丹兒這些日子心情總是不好,難道她願意出來走走,何不讓她進來呢,茉兒已經對不起四妹妹了,妹妹已經怨了我,總不該教她遷怒于父親。”
一番看似勸阻的柔言婉語,卻讓靖國公眼裏的不悅更加深重。
兒女婚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還是西涼丹當初自己出了醜,毀了自己的婚事,如今怎麽能怨恨他?
但他還是開口了:“讓四小姐進來吧。”
甯安這才放了西涼丹進門,西涼丹端着點心臨進門的時候,戴着面上的眼睛,還惡狠狠地橫了甯安一眼。
甯安忽然有一種怪異的不安,四小姐那樣的眼神太奇怪了,有一種幾乎可以稱之爲猙獰殺氣的東西,這不該是一個閨中少女應該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