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别哭,沐兒會一直陪着你的。”鳳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抹掉她臉上的淚水,他卻在心中暗暗想,這一輩子,他都不想再讓這個女子流淚了。
門外,趙煜琬突然脫力,猛地坐到了地上。兩兒子都抛棄他了麽?他都不敢想象,這母子兩人要是離開了他,他往後的幾十年要怎麽過。
端着藥碗過來的丫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藥汁差點灑了一地,她膽戰心驚地跪了下去,“皇上,您……”
“沒事,你端進去吧。”趙煜琬抿着嘴,擺了擺手。
“啊,是,是……”小丫鬟手忙腳亂地站起來,也不敢多問,飛快地從他身邊走過去,推門而入。
此時的趙煜琬,俊臉陰沉卻是異常慘白,他擡頭望了望天,母子倆的對話,還在耳邊回響,讓他心神極其慌亂,指尖冰冷,微微顫抖。
他坐了好一會兒,想要站起,卻又無力支撐,再次坐了下去。
“主子……”淩風突然出現,及時将他扶起。
淩風擡頭,見他俊秀的臉容繃緊,極其慘白,想起方才那一幕他還心有戚戚,是什麽事讓這個一手撐天的男人,突然變成了這樣?
應該和屋内的倆母子有關吧,想到這,淩風突然有些猶豫,方才收到的消息,還要不要立即禀報了。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拖。
“說吧,朕沒事。”趙煜琬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他的手,若無其事地站直了身。
淩風看了看裏面半掩着的門,也不敢猶豫,直接附到趙煜琬耳邊,簡明扼要地說了幾句。
趙煜琬目光一沉,眉頭驟然緊縮,面沉如水,加上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明明沒有開口,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主子,要不要……”淩風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
趙煜琬眼底已經存了殺意,剛要擡手示意,突然腦海中就閃過了那母子倆的對話,他鬼使神差地停止了動作,思忖片刻,最後才堅定地道:“不必了,等他們來了再說。你現在進宮去把墨竹和幽芯、還有楊淳等人都召集過來。”
“這?”淩風擡頭,他是很不解爲什麽這個時候不着手迎戰以備不測,反而要召見還在宮裏駐守的這些心腹呢?
可是,趙煜琬沒理會他的疑問,堅決道,“去吧。朕有事要交代。”
說完,也不看淩風,而是若無其事地推門走了進去。此時的鳳沐,已經在鳳妃萱的哄騙下,委委屈屈地喝下了大半碗的藥。
而小家夥的臉蛋兒都皺成了一團,連身子都在打顫,顯然是苦極了的,但是他卻能忍住一聲不吭,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喝,就連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實在看不下去了,輕聲道:“小主子真棒,竟然一點兒都不怕苦呢。來,這是奴婢給小主子您準備的蜜盞兒,不如娘娘您給主子先吃一個?”
果然,鳳沐一聽“蜜盞”二字,立刻睜開眼睛,蠢蠢欲試得伸出了手,卻被鳳妃萱一手打開,“不行,先把藥喝完。本來都已經習慣了這苦了,還沒喝完,就吃甜的,那一會不是更苦?何必給自己找罪受?”
趙煜琬就這樣站在身後,靜靜地看着她教育孩子,這一幕是難得的,也是最讓他癡迷和懷念的溫馨。她的理論總是這麽的新奇又到位,讓你覺得明明很無理,但細想又覺得很合理。
可是,這麽一個女子,他挽留不了了,包括他們的兒子,他都無能爲力。但是他不想他們再離開,既然不想,那便是他走好了。
最後一次吧,破釜沉舟,賭一把,要說赢了,他便能解開鳳妃萱的心結,若是輸了,他也能讓他們留下了。
半個時辰之後,包括墨竹、幽芯在内的将近十來個心腹手下,一并出現在琬王府很久不曾住人的扶絮閣,不分先後地跪在趙煜琬的面前。
這是趙煜琬登基以來,極其少有的現象,所以即便單純如墨竹,也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妙,加上此時的氣氛很是壓抑,就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似的。
趙煜琬目光有些深沉,卻不知停留在何處,久久沒有做聲,淩風暗暗心驚,便率先站了出來,提醒道:“主子,人基本都到齊了,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嗯。”趙煜琬這才回了神,淡淡地掃過眼前這些跟随了他多年,卻一直忠心不二的手下,若無其事的擡了擡手,“都起來回話。”
見衆人都已齊齊站起,趙煜琬便不再猶豫,最先看向墨竹,“竹兒,你和萱兒感情最是深厚,朕将你賜予她,你日後便跟着她貼身伺候吧。”
“主子,您的意思是娘娘願意回宮了?太好了,太好了。”墨竹一喜,不顧形象地拍掌跳了起來,連說了兩個太好之後,眼睛也紅了起來。
這個差事,她可是等了四年啊!她一直在等她回來。
“那奴婢等盡快讓人将仁明殿重新打掃并布置一番才好,還有小主子的院子……”墨竹想喜鵲一樣,吱吱喳喳地安排了起來。
“不必忙活,他們都住長興殿便是。”趙煜琬似乎也被她的情緒感染,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生動了起來,可是不知爲何,那笑,卻莫名其妙地美得讓人心驚。
幽芯下意識地望過去,覺得有些窒息,心頭越發的不安起來。
“是呢,娘娘和主子分别多年,自是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才好的,呵呵……”墨竹單純的思維并沒有感覺到有什麽不妥,理所當然的以爲,這是鳳妃萱的本是,也是她該有的榮寵。
趙煜琬但笑不語,而他竟難得耐心地等墨竹安靜下來之後,才看向幽芯,“芯兒,這麽多年來,朕對你有所虧欠,恐怕将來也無法再承諾你什麽,希望你能看開點兒,然後尋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歸宿。”
“不,主子,你沒有虧欠奴婢的,以前是奴婢不懂事,傷害了主子和娘娘的情分,奴婢本罪該萬死的,所幸主子不怪罪,才苟且至今。奴婢隻願今生今世爲主子和娘娘盡心盡力,萬萬不能再如此自私自利,妄圖獲得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恩寵。主子,到底發生了何事,您不要吓奴婢。”
幽芯噗咚地跪了下去,擔憂慌亂,還有害怕,一瞬間湧上了心頭,讓她泣不成音。這些年,她眼睜睜看着他所受的煎熬和痛苦,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鳳妃萱,不是她能嫉妒得起的。
但是今日,她總覺得主子這番話,非同尋常,讓她越想越心驚,到底發生了何事?想到這,她不由得望向淩風,似乎想從他眼中尋找除一絲線索。
可是淩風,比她更意外。怎麽聽着,有點像是安排後事的感覺?
就連墨竹和楊淳等人,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紛紛跪了下去,臉上寫滿了擔憂。他們這些日子都在宮裏,隻是知道了小主子已經安全救了回來,而皇後娘娘也願意回宮,這本是天大的喜事,實在不明白還有什麽值得主子如此擔憂的。
趙煜琬不以爲然地擺了擺手,“你們不必恐慌,朕這麽安排隻是爲了預防萬一而已,你們隻要謹記朕今日所說的話便可以了,至于其他,朕自有安排。”
怎麽可能不恐慌呢?要知道,他們的主子,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更不會有所謂的“萬一”出現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的。
但是今天,不一樣,這個“萬一”淩風也不敢保證了。因爲他收到的消息,遠遠要比幽芯他們知道得到,上古時代的武器,誰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威力?
但是他不明白,爲什麽主子情願在這裏安排後事,也不去做好準備迎戰,至少還有很大的勝算,不是嗎?
他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眼前這位深陷愛情之中無法自拔的一代帝皇了。
趙煜琬臉色溫和地看向他,“淩風,朕對你沒有别的要求,隻要你帶領的手刃底下的人及幽芯手下的扶植閣,以後一心效忠并輔助沐兒,讓他日後登基,能做一個好皇帝,朕便能安心了。”
淩風錯愕地擡頭,堅定地着搖頭,“不,主子,您别開玩笑了。小主子有您親自教導,日後拿用得着卑職輔助啊?再說,卑職隻願一生追随主子……”
這時的幽芯和墨竹等人,難免有些哽咽,就算他們再後知後覺,也該聽得出來,他們主子是在安排後事,這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了?
是什麽人,能讓他如此頹廢了?
趙煜琬不耐地擡眸,打斷了衆人的猜測,“行了,都記住今日朕所說的話。都先下去,聽從淩風的安排。墨竹,你随朕過去照顧一下娘娘和太子。”
将近正午,趙煜琬和墨竹走進草沫院的時候,鳳妃萱正在給鳳沐喂飯。
其實小家夥還沒到三歲就可以自己吃飯了,隻是今天,鳳妃萱心疼他病着,隻恨不得萬事都親力親爲,替他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