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知道她在哪,便好。曾經她死了,他不知道她的靈魂在何處,不敢貿然追随,死不難,他是怕,如她死前的詛咒,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知道她在天堂,那麽他便誓死追随。這一次祭拜,已經讓他抱着必死的決心。
皇陵前,皇後娘娘帶着皇子顯靈的一幕,曆曆在目,世人都在傳,皇後娘娘得道升天,普度衆生。
每個人都說得津津樂道,但是臉上卻是十二分的敬畏和尊重。他們其中有些見過皇後娘娘尊容的人,竟慷慨解囊,贈獻銀子,請人修建寺廟,供奉皇後娘娘和皇子的雕像。
奉爲國後聖母,初一十五朝拜,請求顯靈,庇佑臣民。
拜祭之禮完了之後,皇宮内外一片安詳平靜,唯獨璘王府,這幾日氣氛異樣的躁動,詭異。
趙煜璘很苦惱,也很煩躁,因爲拜祭皇陵當日他也在場,那個小孩,他親眼見過,就是當日在漢鄲城街頭遇到的三四歲小孩,不過半年來,他長高了許多,小小的五官晶瑩剔透,更是長開了不少,若是說之前他和趙煜琬那是幾分相似,那現在已經和老七是一個闆子刻出來的一樣了。
但是皇陵當時的情景,不說别人,就是他自己也覺得那是仙境不錯,那女子是仙子,那小孩必定也是仙童了。要不然,哪裏來的如此飄渺的幻象呢?又怎麽解釋那生死人間的勝地呢?
這樣的仙童,怎麽能和漢鄲城那個普通夫妻的孩子相提并論呢?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會将兩個小孩想到了一起。
趙煜珇曾經告誡過他,那小孩的事情不能聲張,那他到底該不該和老七提呢?
所以,他很煩躁,就像是着魔了一樣,半夜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個小孩狡黠的笑臉,仿佛在叫他,皇叔,皇叔……
就是這樣童言無忌的叫聲,讓他一陣陣惡寒。半夜驚醒之後,怎麽睡都睡不踏實。
艾瑪,真是活見鬼了。
實在受不了了,他決定去找自己的親大哥說一說,不然他恐怕要憋死。
可誰想,恰逢趙煜珇前日被派出京,去南嶺一帶巡視,沒有一頭半個月恐怕回不來了。人若是背,就是事事不順。
他早已在心底暗暗咒罵了無數次,就連玉皇大帝,閻王老子都沒有放過。
可是他不是憋得住話的人,以其去青樓買醉,一不小心走漏了消息,還不如直接告訴老七,愛怎麽想,該怎麽處理,随他去,反正他隻求一個安心好了。
金碧輝煌的皇宮,趙煜琬自從皇陵回來之後,便一直忙碌着處理公務和國事似乎想一下子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完了一樣,連日來都不眠不休,楊淳等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就連淩風和墨竹,平時在他面前最能說得上話的兩人,也急得團團轉,他們都心知肚明,隻是無從勸說。也不知道在皇陵所說的百年之後,一家團聚,到底是幫了他,還是弄巧成拙。
這一幫人,長籲短歎的,各懷心思。
此刻的長興殿内,安靜如昔,隻有趙煜琬不間斷的翻閱奏折的聲音,楊淳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躬身道:“主子,四王爺在殿外求見。”
趙煜琬頭也不擡,舉手落筆之間,矯若龍蛇,他風輕雲淡,“老四?他來作甚?”
楊淳疑惑地沉吟道:“奴才也不知,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什麽着急得事兒禀報,不知主子是否要召見?”
“宣。”趙煜琬最後一筆落下,直接将手中的奏折合起來,扔到了一旁,簡明扼要地吩咐。
自從做了決定,他的心平靜了許多,那種感覺,就像是迷路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縷燈光,盡管這個光還很遙遠,但至少已經指明了方向,他知道了該怎麽走。
塵世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了,唯有家國大事,他需要及早做好安排,不能讓人有機可乘,因爲他一己之私而陷整個國家百姓于不顧。
接替皇位之人,他早有了計較,現在隻等時機成熟,他便可以放手退位了。
萱兒,等我!上至碧落下至黃泉,不管你在何處,我都要将你追回來。
“咳咳……”想到這,興許是激動。血氣不穩,他忍不住地又是一陣咳嗽,這四年來,對于自己的身體,他早已放任不管,任由怒火和狂暴之症深入體内,五髒六腑皆有所受損,即便是強大如同冰冥心訣,也沒辦法阻止這樣蝕骨的思念入侵,傷心傷肺。
這樣行屍走肉、得過且過的日子,終于快要到頭了。其實什麽江山,什麽皇位,對他來說不過是累贅,如果他不是皇帝,那是不是早已經可以上天入地,随她而去了呢?
這都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是,這是報應。但幸好,他一片癡心沒有枉費,老天爺還是眷戀他的,才會在那樣的時刻,給他見上她們母子一面。
大殿内很安靜,任何一聲微弱的聲響,都會回響不絕,這兩下的咳嗽,讓獨自進來的趙煜璘一愣,莫名地心底就有了一絲異樣。
他的這位弟弟,不是很強大的嗎?爲什麽此刻,坐在傲視天下的龍椅之上的他,竟給人一種如此的單薄和孤寂的感覺?果真是高處不勝寒麽?可爲何這麽多人要對這個位置,趨之若鹜?
若不是上朝,這幾年他幾乎沒有單獨踏進過長興殿半步,更别說來見他,因爲一來對于趙煜琬當皇帝,他始終有些不服不滿,更不屑;二來當日在沉香院迷倒了幽芯,被狠狠教訓一場的事情,他至今還是耿耿于懷,但是更多的是害怕,恐懼。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
感覺到動靜,趙煜琬放下手中奏折,擡頭睨視一眼兀自發愣的他。
那一記冷冽的目光讓趙煜璘一凜,還沒反應過來,便下意識地跪下,“微臣參見皇上。”
此刻,他心底有些發寒,方才那一記眼神,威嚴得讓他心驚膽戰。
“無事不登三寶殿,難得你有空來見朕。何事?”趙煜琬意味深長地觀他神色,平靜的語氣中帶着幾分諷刺。
興許是這金銮殿太過空曠,又或者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皇者氣場太過強烈,趙煜璘雙腿有些發軟,昔日的惡習和張狂此刻竟半點不敢表露出來,他更不敢站起來,隻是低着頭悄悄地抹了一把汗,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在路上的時候,他就想過要如何冷嘲熱諷趙煜琬一番,又如何張揚跋扈地擺他一道的。可是現在,早盤算好的話,明明都已經到了嘴邊了,就是偏偏說不出來。
“嗯?”趙煜琬不耐,又是悶哼一聲提醒。聽楊淳說趙煜璘方才神情焦急,似乎有真有急事,爲何現在到了跟前卻一句話都不說了?這是何意?
他這個四哥,趙煜琬多少知道一些的,張揚跋扈、口不擇言,心無成算,卻又狂妄自大,這樣的人隻會被人利用算計的份,根本不足爲患。
但這個世上隻怕除了趙煜珇,除了用恐吓,還真沒人能管得住他。難得他願意在他面前低頭,要麽是他做了什麽草菅人命的事,要麽就是驚天動地的消息了。
“老……咳咳,回、回禀皇上,微臣确實有一事禀報。”他差點就習慣性地叫他老七了,幸好改口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他可不會傻到認爲老七真是個好說話的人,可能以前他還以爲他善良易欺,但是現在,打死他都不會再認爲老七是個善茬。
但,他要怎麽開口呢?直接問他之前在漢鄲有沒有和什麽女子春風一夜,然後留下的龍種?
又或者直接說他見過那一日幻境中的小孩童?可是那明明是仙境啊,别說講出來别人不信,就是他自己也不敢保證漢鄲城見到的就是那孩子。
但是不說,他這樣的性格,說不定會憋死的。
其實最有可能就是漢鄲城所見的小孩也是趙煜琬的兒子,和那日幻境出現的并非同一個人,而是同父異母。
“說。”趙煜琬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冷聲扔下了一個字,目光灼熱像是能穿透人心。
趙煜璘爲了掩飾尴尬,幹咳兩聲,然後先找好後路,“咳咳……有個問題,微臣不知該不該問。不過皇上您得先答應微臣,不中聽的話,要饒恕微臣無罪才行。”
似乎真的很嚴重的樣子,趙煜琬難得的開明,“說,朕準你無罪。”
趙煜璘一聽,倒是歡喜了起來,他再無顧忌地站了起來,掃了一眼旁邊站着卻毫無存在感的宮女太監,狐假虎威,“其他人,先退下,本王有要是和皇上禀報。”
可以這些宮女太監并沒有理會他,知道趙煜琬擡手示意,他們才紛紛地退了出去。
大殿内就隻剩下兩人,一時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聞。趙煜璘屏氣靜息,沉吟了半天,愣是組織不出合适的語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