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自知拗不過他,隻好才吩咐那些太醫退下,但是當她轉身回來,看到身爲皇上竟然自己更有,身邊的丫鬟沒有一個敢上前伺候的,便急忙上前來接過他手中的衣物,“主子,你怎麽能自己更衣呢?”
“其他人都死了嗎?沒看見皇上在更衣?”墨竹怒不可遏,對着右下手簌簌發抖的宮女喝訴道。
趙煜琬微怔,自嘲地擺了擺手,“不必了,朕向來不喜人碰朕的貼身衣物,你忘了?何況萱兒也不喜歡。”
站在下方的奉茶宮女們明顯地松了一口氣,若不是因爲墨竹這個琬王府昔日的舊人在,皇上也不會有這般好脾氣吧。
可是墨竹下一句話,又讓她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要知道墨竹向來直率,她心裏藏不住話,所以也不顧接下來的話是否會惹趙煜琬不高興,“可是主子,皇家子嗣之事不容耽擱啊,您就算不爲自個着想,也得爲靖國江山社稷考慮考慮啊,若是皇後娘娘泉下有知,必定也不希望主子您如此苦不堪言……”
趙煜琬半眯着眼,消瘦的俊臉極其陰霾,怒喝一聲,“退下。”
墨竹噗咚地跪了下來,并沒有就此退縮,而是義無反顧道出多年來的真相,“主子,她已經死了。您知道的,死對她來說是解脫,也是她能爲您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她是那麽的愛您,才情願自己下地獄,以此終結這一段仇恨孽緣,也要您活着。所以,既然她都犧牲了這麽多,您爲什麽不能好好地替她活下去呢?”
趙煜琬一震,腳步踉跄地一掃旁邊的禦用桌台,“一派胡言,你以爲朕不知道嗎?她這是在懲罰朕,怨恨朕,更是在報複朕啊,噗……”
正說着,随着紛紛落下的奏折、書籍,他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主子!”墨竹驚魂失色,她睜大着淚眼,沖過去将他扶住。
“皇上……”其他宮女太監更是吓得臉色慘白,沒了魂似的齊齊跪了一地,今夜已經夠折騰了,若是皇上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都一個都甭想活了。
趙煜琬好不容易壓制住心底的血潮,他顫抖着的手一把甩開墨竹的手,“退下,朕再也不想見到你。”
“主子……”墨竹無力支撐,直接摔倒了地上,看着趙煜琬疼徹心扉的樣子,她淚如泉湧,泣不成音。
爲什麽會搞成這樣呢?爲什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一生夢情長,
夢裏人何方?
踏盡天涯路,
才覺鬓微霜。
墳前木棉花,
來世映紅妝。
九月初七,是她的忌日,以皇後之禮拜祭,舉國同哀。趙煜琬親手燒了一首詞,和他幾日幾夜雕刻打磨出來的木棉梳子,在她墳前。
不知爲何,這個時節,五顔六色的木棉竟然一夜之間盛開,就像是被人不自何時傾注了一抹靈魂,紛紛飄落到了人間。萱兒,是你嗎?
現在才憶起,你的馨香如同落花,缤紛灑然,隻因飄落在我的心頭,如此便情長一生。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願意用畢生之力,換你一世安甯。
哀樂起,鼓聲奏響,琴聲悲切。卻再也不曾甯靜。
金碧輝煌的皇陵,宏偉壯觀文武百官,拜祭之禮盛況空前絕後,可,這其中又有幾個人是真心的呢?
唯有他身邊昔人的老人,随着他的吟唱,泣不成音,連守墓多年的冷最,一身灰色麻衣,愁腸滿腔。
“快看,那是什麽?”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驚叫,打破了此刻莊嚴又虔誠的氣氛。
緊接着,一片死寂之後,便是一陣騷動。
禁衛軍還沒來得及查看時怎麽回事,就有身穿官服的官員橫沖直撞地跑了出來,驚魂失措地指着前方高聳而起的牌位。
“是皇後娘娘,娘娘顯靈了……”
衆人一驚,不由自主地順着那人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一個白衣女子,腳下踩着團團白雲,煙霧籠罩着她的周身,迎風而立掀起了她衣袂,飄渺如仙。
她背對衆人,款步姗姗,猶如庭院散步,搖擺着的映像,似乎來自遠方的仙境。下一刻,她似乎見到了什麽,快步而去,前方竟出現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歡喜地向她飛奔而來。
最讓人驚奇的是,那小孩五官俊秀,玲珑動人,竟然和趙煜琬,他們的九五至尊,瑞光帝,有着七分相似。
恰逢趙煜琬陰郁地擡頭,驚鴻一瞥,正看到那遠處飄渺的倩影,深入骨髓的熟悉感讓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狂喜瞬間充斥他的心頭,雙腳已經不聽使喚,用盡全力舒展輕功,直徑向着那遠方的飄渺景象飛速而去,“萱兒……”
他見到她了,不會錯,絕對不會錯。還有那小小的孩子,是他們還未出生的孩兒。
是她,一定是的,這麽多人都看到了!
衆人早已如癡如醉,被趙煜琬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這才清醒過來,紛紛不敢置信地揉眼,可是眼前隻剩下雄偉壯觀的牌位,和延綿起伏的山峰,哪裏還有那皎皎如仙的人兒?
“主子!”淩風當機立斷,僅僅是慢了一步,快速追随趙煜琬而去,而其他影衛也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以最快的速度保護趙煜琬。
這時的冷最和幽芯也終于反應過來,暗喊了一句糟糕,便不顧一切地一同追了過去。
世上有沒有鬼神,幽芯不知道,但是趙煜琬這樣不顧性命地追過去,若是真的着了魔障已是不妙,萬一中了敵人的暗算,那就防不勝防。
最近塞北那邊早已蠢蠢欲動,隻怕這一招是他們故意利用了趙煜琬的弱點,捏造出來的情景,就是想将他引入陷進或者逼他走火入魔。
“萱兒,萱兒……你在哪?快出來,出來啊!”盡管他已經用盡了全力,可是還是沒有趕上,在他到達之前,所有的景物都在他眼前如同煙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那個小小的孩子,還有那一抹讓他思念成狂的背影。
“萱兒,出來,你出來啊!我知道你一定在這附近,出來見見我,求求你了。”趙煜琬孤身一人站在高聳寬厚的墓碑之上,瘋狂地呼喊,絕望地尋找……
四周空曠,唯有他洪亮又異常沙啞的聲音擴散開來,直沖雲霄。即便她在天堂,也能聽得到的吧。
但是怎麽會不見了呢?一定是她還不願意原諒他,躲起來了。
淩風終于追了上來,第一時間吩咐随尾而來的影衛展開搜查,而他則是寸步不離地将趙煜琬護在身後,“主子,那是幻覺,您随卑職回去吧。”
“不,朕不信。你也看到了,不是嗎?淩風。”不可能,他保證,那不可能是幻覺,這麽多人都看到了。她一定還活着,而且他們的孩兒也活着的,都這麽大了。他竟然是第一次見到,那種初爲人父的喜悅,讓他幾乎承受不住這樣齊齊洶湧過來的喜悅。
“那是朕的兒子,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趙煜琬發指眦裂地揪着淩風的衣領,歇斯底裏地求證。
淩風臉色泛青,卻不敢反駁。是的,他也看到了,但是那根本不像是真正的人,更像是某一處飄渺的映像。
對于鬼神之說,他曆來敬而遠之,可是今日,卻是真真實實地看到了。不過他仍舊相信,方才那一幕必定是仙境。
不然,就是何人裝神弄鬼,或者他國的陰謀。
淩風沉吟着開口,“主子,卑職以爲,方才那地方漂亮不似人間,那就證明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已經上了天堂,不用再地獄受苦,他們過得很好,您應該安心才是。這想必也是老天爺看不得主子思念成疾,特意讓主子您看到這一幕,就是想讓您真的放下心來,好好的治理國家。”
趙煜琬将淩風扔開,失控地抱頭痛苦地呐喊,“不,要朕如何能放下心來?朕本該在他們身邊的,這一切都是朕的,啊……我不甘,不甘心……”
此時,冷最和幽芯正好趕到,對于淩風這一番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就連冷最也不得不信,也唯有這樣的解釋,才能說得過去。也唯有這樣,才能讓他們這一顆煎熬的心得以安甯。
她上了天堂,做了仙子,那一地不用再受苦了,她一定過得很好了。
幽芯也早已放開,她跪在趙煜琬面前,苦苦勸解,“主子,求求您冷靜下來吧。淩将軍說得沒錯,您是真命天子,等百年之後,必定能上天封神,到時候便能和皇後娘娘還有小皇子一家團聚了。咱們萬萬不能違背天理啊,不然得多少個輪回才能再讓你們相逢呢?請恕奴婢鬥膽問一句,難道主子真的想和她生生世世再也沒有交集嗎?”
趙煜琬終于冷靜了下來,但是他癡了傻了,或者早已恨不得此刻就死去,他隻想追随她而去,他隻想一家團圓而已。就這麽簡單的夙願,難道身爲帝皇,都沒辦法實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