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明日他不過是一個代替品,即便易了容也終究什麽都不是,她嫁的不是他,他娶的也不是她。這樣還不夠嗎?爲了演得逼真還要同乘一車麽?
可,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但,他想要什麽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須要這樣,才能保護好她。
即便遠遠看着,這一輩子,也心足了。
入夜後的京城,比往日要安靜,這樣詭異的消沉,并沒有因爲明日即将要來的轟動而消散,相反,它似乎預示着隐藏起來的暗處,那些蠢蠢欲動的因子,已經不安分了。
依舊是那個凋零的院子,唯獨一片青竹,在這寒風徹骨的冬夜,翠意闌珊,如同滴水的綠意,讓人不覺心闊神怡。
銅面人已經在此站立多時,但他今日似乎沒有半點不耐,相反他身上的冷氣很沉,很淡,幾乎和夜裏的寒風相容,分不清彼此。
“屬下拜見主子。淩一來遲,請主子恕罪。”多日未曾出現的淩一,此刻黑衣披身,厚實的黑色面巾将這個頭顱都包了起來,隐藏在黑暗之中,如同鬼魅。
他一見銅面人,目光觸及他肩上積下的厚厚雪花,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迅速在地上跪下。
“淩一,司徒羽是不是已經進京了?”銅面人沒有一句廢話,開口卻是金屬撞擊的冰冷嗓音,和他幽幽地轉身,任由肩上的雪花如同精靈一邊飄落,洋洋灑灑的溫柔極其不相符。
雪花由高至低,似乎是順着某個軌迹灑落,調皮地落到了跪着的淩一頭上,滲透了發絲,冰冰冷冷的讓他頭皮有些發麻。
但他沒有時間思考,更沒有時間失神,他低着頭道:“是的,昨日淩晨抵達京城,不過他似乎帶的人不多,屬下怕他發現,也不敢讓我們的人靠太近,進京之後,便沒了他們的蹤影,隻能确定大緻方向是在南街那邊落腳。”
“隻要确定他進京了便好,明日也不怕他不出現。趙煜琪那邊有什麽動靜?”銅面人似乎輕哼,但音聲太小,又在面具的碰撞之下,隻能感到語氣有些重,聽不出感情。
“太子府很平靜,似乎因爲上一次的事情他已經有了防備,現在他都是召集幾個信任的人秘密商量,還是分開來的。但屬下敢肯定,他已經暗中調動了不少人馬,明日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而且,似乎皇後也站在他這一邊了,屬下不知道他們母子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麽共同的協議。”淩一沒有保留,将這幾日來知道的事實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聽罷,銅面人背過身去,面具下空洞的眸子,似乎盯着遠處的竹葉,失神。
半晌,他才開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恐怕趙煜琪将鳳妃萱的事情告知她了。哼,真是母子同心啊!”
淩一不知如何作答,正沉吟,銅面人卻再次轉身過來,負手居高臨下地下令:“讓馮太醫行動吧,是時候讓他們都傷傷元氣了。淩一,明日有你代替本尊,牽引趙煜琪和司徒羽之間的戰鬥,主要目的便是讓司徒羽死。他重傷未愈,淩一,你的冰冥手刃也算過得去了,這一次莫要再讓本尊失望。”
淩一猛地抽了一口冷氣,頓覺肩上如同千金辦沉重,這真的是一場生死較量,不是死司徒羽死,便是他亡。
他已經沒有理由,也沒有退路,再失敗第二次。
按照京城習俗,新娘子是一定要過内城牆上的來子門的,這個城門的名字取得太好,凡是希望早得貴子早早來子的婚慶人家,都不約而同地從城門穿過,順帶給守門士兵撒上一把銅錢。當然,撒銅錢那是民間的習慣,親王貴胄們的婚禮,往往都是直接撒的碎銀子。
因此今天,除了琬王府要迎親的熱鬧,城北的侯府,曾經戰績輝煌的老侯爺竟然應了趙煜琬的請求,認了鳳妃萱,不,應該叫方小萱這位女子爲孫女,以嫡女之禮将她送出門,上百擡的紅妝,從侯府門口一直擺滿的街道,熱鬧非凡,旁人望塵莫及。
也不知福或是禍,老侯爺竟然願意接手京城勳貴避而不及的燙手芋,迎親隊伍今日得浩浩蕩蕩到城門附近兜一圈才能送回琬王府。
這一次先顯擺的味道十足,也有好事者猜測這位方氏女子美若天仙,得趙七王爺絕寵,爲此不惜惹惱帝皇,果真是應了他這個風流浪子的盛名。
這麽一傳,卻越發的讓世人豔慕,贊口不絕了。
趙煜琬親自安排的行進路線,從朱雀大街直走,由子午門出,經過城隍廟祭拜,由來子門入,從青龍街回琬王府。這一路街道寬敞,回旋餘地較大,道旁的樓房基本上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隻消控制少量的幾個制高點,基本上能确保全程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當然,這隻是做個别人看的,他必定知道會發生點什麽的。
侯府内,盛裝打扮的新娘子已經在媒婆的牽引下慢慢走出來,紅色的蓋頭下的人兒,妙不可言,就連同爲女子的墨竹,也不由爲她這一身婀娜的腰肢,感到驚豔。可是墨竹卻有些心不在焉,因爲她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不知盛裝打扮下的她,會如何,更美吧!隻可惜,今日陪在她身邊的是幽芯,也不知道她會怎麽抱怨,這麽重的鳳冠,這麽繁瑣的嫁衣,她定苦不堪言吧!
趙煜琬木讷地站在門前,嘴角微抿,似乎在笑,卻又僵硬得讓人覺得他在哭,圍觀的人都被他俊美而折服,早已忘記了他本身的氣質,更無暇顧及他此番的表情,因爲再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什麽樣的,都是高興。
唱禮官守着時辰已經在引導各種禮節,他對墨竹點點頭,從媒婆的手中接過新娘子,将她抱緊了婚車之中。
見來接新娘的不是花轎,竟是華麗的紫檀馬車,上面挂着的珠簾,每一粒都是均勻的南海珍珠,而帷幕更是罕見的錦紗綢緞,圍觀的人們一片喧嘩,有祝福,有歡喜,更有喜極而泣的,也有不屑的,鄙視的,但更多的都是豔慕的,跟着起哄的。
浩浩蕩蕩的送親加迎親隊伍從琬王府出發,路上萬人空巷,夾道圍觀,多日來京城中的傳言,已經給這場豪華婚禮做足了前戲,送親隊伍不時将零散銅币碎銀直接撒向人群,這些系着紅綢帶的錢币帶去的是喜慶,播撒的也是人群此起彼伏的歡呼和笑語。
婚車緩緩地行駛,車中的人就如同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一般,顯擺地向世人證明,他們是如此的幸福,金童玉女,舉世無雙。
從茴香酒樓二樓的臨窗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整條送親的隊伍,點綴着大紅花的紅色馬車最爲醒目,那扇雙喜字窗戶後面,就坐着他魂牽夢萦的那個人。司徒羽緊緊握着手中的酒杯,真氣萦繞,指節發白,連本已接近痊愈的傷口都隐隐作痛,
良久,看着喜氣洋洋的隊伍漸漸從樓下走過,他輕輕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身形一晃,人已經從座位上消失。周圍的人都還目瞪口呆地看着樓下琬王府的豪華儀仗,渾然不覺司徒羽已經消失,桌子上的那個小酒杯杯口悄悄地裂開了一道縫隙,随後在窗外吹進來的一陣風中像一縷青煙一樣被慢慢吹散,桌子上隻剩下一灘白色粉末。
司徒羽發動輕功,在幾乎無遮無攔的矮小房屋間起起落落,尋找最佳的隐蔽點,同時查探分布在這一區域的所有明崗暗哨。
以他的武功,普通的士兵和他們手中的武器根本傷不着他,他擔心的是廣泛分布在京城各處、服務于皇家的暗衛,還有裝備精良、随便單拎一個出來都是絕頂高手的六扇門。
那些像影子一樣随時從空氣中冒出來、一出手就是不惜同歸于盡招數的死士,換誰來了都頭疼;而六扇門……他身上的傷,還是拜六扇門所賜呢!
當然,今天冒險來到京城,最大的危險還不僅僅是暗衛和六扇門!還有京城此行的最危險和難以對付的人物之一,手刃。司徒羽站在靠近城牆的一個樓頂上,遠遠地看着送親隊伍中棗紅千裏馬拉着的馬車,他雙眸泛紅,幾乎滴血。
而突然,送親的隊伍停了下來,定眼一看才發現一個瘋瘋癫癫的乞丐橫躺在前行的地上,幾個開道的士兵居然拖他不動,很顯然,是個硬茬。
馬車裏的趙煜琬擡起手,示意王府親兵警戒,圍住了鳳妃萱所在的婚車,他沖身邊的一個得力護衛輕聲道:“不要見血,不要死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明白嘛?”
那護衛僵着臉沉聲簡短地道:“是。”說完,他便親自上來,想要将那個瘋癫的乞丐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