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趙煜琪早已習以爲常,反正走一步也是走,走兩步也是走,既然已經開了頭,那他勢必要走下去。她沒有接受,并非她冷血,而是他還不夠好。他不在意這樣的付出,他隻是怕時間不夠,怕自己還不夠強大,沒有能力和銅面人對抗。
他此刻坐在一旁,批閱奏折,可眼裏心裏,都是她。那燦爛的小臉,時而驚訝,時而陶醉,時而苦思,時而歡喜,外面的世界對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即便隻是一扇窗,卻足以讓她變幻莫測。
“停車,停車。”鳳妃萱突然看到了什麽,詫異過來,竟然不顧一切地喊了起來。
趙煜琪臉色一變,扔掉手中的奏折圍了過來,透過車窗,看到對面街道裏的小巷子裏,有一群小乞丐圍成一個圈,對着躺在正中央的一個高大人影,拳打腳踢。
那個被打的人滿臉血腥,加上本就蓬頭垢面的根本看不清面容,身上更是衣着褴褛,黑臭難掩。乞丐都是這樣的,趙煜琪看不出什麽特别來,唯一讓他覺得奇怪的是,那個乞丐明明高大威猛,卻爲何如此懦弱,被一群小毛孩欺負成了狗。
趙煜琪見她如此焦急,就像是認識那人一樣,隻怕再不停車她就要跳下去了,便挑了簾讓車夫将車靠近一些才停下來。他剛開口讓人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鳳妃萱已經從他身側溜了下去。
“萱兒,站住。”趙煜琪怕極了她這樣不管不顧的行爲,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給她下的套,半點防範意識都沒有。真是操碎了心。
他身手沒有将她抓住,因爲害怕她出什麽意外,便迅速飛身下車,掠到了她的身後,陪她一同往那一群小乞丐走去。
“住手。”鳳妃萱一個猛烈的沖刺,雙手拽住兩個小乞丐的背後,發狠地一扯,将他們甩到了一邊,讓撞了進去,冷冽地吼了一聲。
那群小乞丐一愣,本來看鳳妃萱一個女子還不覺得有什麽好顧忌,其中一個還抓緊時間在描畫身上又是踹了一腳。
但誰知一轉頭,就看到滿臉蕭殺的趙煜琪,身後跟着十來個兇神惡煞的家仆,将他們團團圍了起來。
“大爺饒命,饒命。”其中一個小乞丐見大事不妙,雙腿一軟,率先對着趙煜琪跪了下去。後面的也不落後,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見慣人間冷淡的他們盡管年紀都不大,但最是懂得趨利避害、欺善怕惡。若是此刻來的隻有鳳妃萱一個人,以剛才的情形,他們指不定将她圍起來群毆了。
“描畫?真的是你?”鳳妃萱無暇顧及這幫人,她将地上那個鼻青臉腫的女子扶了起來,伸出的十指如蔥,也不嫌髒地将她額前沾了血的發絲撥開,對上她的眼睛。
鳳妃萱忍不住驚呼一聲之後,最終化爲如稀重負的欣慰,“真的是你,描畫。我還以爲你死了呢。”
描畫擴散的眸子幽幽轉醒,光圈聚集到鳳妃萱的臉上,在聽到這一番話後,她竟然失聲痛哭,“姑娘、王爺……”
她顯然是沒有看清楚,錯把趙煜琪當成了趙煜琬,這一聲呼喚,喊盡了心中的苦楚和悲痛,聞者單憑這個就足以體會她這些日子來的辛酸。鳳妃萱不得不感慨,她不但僞裝水平高超,演技也是影後級别的。這樣的人才,怎麽可以眼睜睜地看着她流失?
“奴婢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和七王爺了。嗚嗚……你們怎麽把奴婢給抛棄了?奴婢若是做錯了什麽,你打也好,罵也好,即便是死也好,你們千萬不要将奴婢抛棄啊!嗚嗚!”描畫揪住了鳳妃萱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凄涼。
當趙煜琪命人将那幫小乞丐收拾了之後,再回過神來,看到鳳妃萱已經被那個黑不溜秋的漢子抱住了脖子,竟然不反抗,還細聲慢語地安慰他。
趙煜琪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将鳳妃萱扯開,低吼道:“你和一個男人當街摟摟抱抱像什麽?不過一個下人,找回就好,你用得着這麽激動,給人家占了便宜都不自知。來人,将他……”
鳳妃萱被他扯住的手腕有些發疼,本還有些怒火的,一聽他的話之後,竟然忍不住想笑,不過最終她還是忍住,一本正經地指着地上的描畫,道:“她其實是女的,我驗過身。”
“你!”趙煜琪扶額,心中的怒火和嫉恨在聽到“她是女的”後頓時煙消雲散,而後面一句話更讓他哭笑不得。這個小壞蛋,敢情她還扒人家衣服來看,以她那種性格,絕對有可能。
真不知道這麽純良的小丫鬟,會被她欺負成什麽樣子。趙煜琪看着地上的描畫,眼中竟然有了一絲同情。怪不得被一群小乞丐毆打竟然沒有還手,因爲她雖身材魁梧,卻始終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這樣和鳳妃萱抱頭痛哭的樣子,還真怎麽看都是一對難姐難妹。
“她誰?”趙煜琪同情歸同情,他也沒忘了正事,就算是女的,也不能莫名其妙地弄一個人回去。
鳳妃萱難得的沒有掙開他的手,而是對一個抽泣不止的描畫厲聲道:“還不參見太子爺?”她聲音不高,但卻帶着包庇的嚴厲,足以讓在場的都聽得一清二楚。
描畫一滞,用髒兮兮的雙手拼命地将臉上的鼻涕和淚水抹掉,在看清趙煜琪之後,倒抽了一口冷氣,挪着膝蓋跪了過來,賣力地磕頭:“琬王府的奴婢描畫參見太子爺,請太子爺饒命啊!奴婢真不知您竟然會在這裏出現,奴婢真不知!”
可是趙煜琪看都沒看描畫,而是眸子狹長,一如既往地睨着鳳妃萱,等着她親口解釋。
鳳妃萱也沒隐瞞,開口解釋:“她本是七王爺帶出來伺候玉芙蓉的丫鬟,當時随行的丫鬟就她一個,七爺便讓她來伺候我。我當時脾氣不好,看她長成這樣很不順眼,就扒她衣服來看,誰知這丫頭性子烈,跑出去再也沒有回來。正好那天銅面人來過,身邊保護我的人都被他殺了,我以爲她也死了。”
她頓了頓,接着說:“可她的屍體一直沒有找到。而七王爺當時知道我身上還有憂心草的毒,多日未曾吃解藥,耽擱不得,便連夜啓程去了襄城,隻爲給我煉藥。事後,我心中多少有些内疚,希望她是借着心中的氣能跑遠點,躲過銅面人的毒手。沒想到,今日真的被我找回了她,我心裏也算是落了一樁心事。”
“原來如此。”趙煜琪并沒有懷疑她這番話的真實性,因爲鳳妃萱給他的感覺,從來都是善良的,她不會刻意去傷害别人,跟沒有必要繞一大個彎來收攬一個丫鬟。
既然這樣能讓她心安理得,那何不做一個順水人情,他将她拉近,低聲道:“将她帶回京,交給七弟,你也不必再挂心了?”
“嗯。我正有此打算,你們将她帶上車,讓丫鬟好好給她梳洗一番。”鳳妃萱難得主動對趙煜琪身後的護衛吩咐,說完還扯了扯他的手,柔聲道:“那我們走吧。”
“好。”他神采飛揚,反手将她的十指扣進了手心,與她一并同行,仿佛連身體都輕飄飄的如同練了神功。
“謝謝!”被他扶着上馬車之際,鳳妃萱回過頭來,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這一聲謝,一語雙關。
是的,她感謝,感謝這個男人願意爲她改變,雖然這些改變并非她所願,也感謝他如此尊重和信任她,更願意幫她。
如果說一開始的相遇,他就是一個高高在上、陰鸷毒辣的皇者,那他現在就是一個冷面心慈、溫柔多情的公子,他對她的好并非一時起意,而是用盡心思去改變,去做得最好。雖然刻意,但明月可鑒。
“你知道就好。”他掀起紫色衣袂,跟在她身後鑽進了馬車,依舊是回應這麽一句話。
她懂的,他知道,所以他才如此飛螢撲火,不計得失。隻要她能懂,哪怕有一絲感動,便值得。
這一次進京,已經是半夜。
可一早就收到消息的太子府,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一用過晚膳,張正權便帶着一府的丫鬟婆子、姬妾奴仆前來迎接。
好不容易熬到了子時,城門終于有人來報,說太子爺已經進了二門,很快就到府了。張正權不敢耽擱,連忙命人将早已準備好的錦墩擡了上來,放在正門口供鳳妃萱下車之用。
又将暖爐、熱水準備妥當,讓幾十個丫鬟端着,自大門口一直排到後院,稍微一涼,便有人及時添碳供水,這一路即便耐不過寒冬冷意,卻也算溫暖如春。
因爲太子爺一早就吩咐下來,萱兒小姐畏寒,尤其是深夜下車回房這段路裏,千萬不能讓她着涼。
這樣的榮寵,隻怕連當今的皇後,也未曾享受過。太子府裏的人,從鳳妃萱第一次到來,便已知,這女子隻怕是國後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