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銅面人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了。但是她總覺得這并非一件好事,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讓她時刻覺得心中惴惴難安。可是她現在沒有心思想這些事,她隻想靜靜地,能過幾天是幾天。
這日襄城下了一場冬雪,但是不厚,隻是薄薄的雪花,如同柳絮紛飛,不過帶着水渣的寒意卻更甚,比起京城的鵝毛大雪更要冷得徹骨。
要過年了。似乎是這一場雪帶來的歡喜,她隐隐感到了過年的氣氛。煥然發覺,原來她已經來到這個朝代快半年。她重生的時候是六月天,現在已經是臘月寒冬了。
不知道媽媽現在可好?她是被炸彈炸得稀巴爛的,屍體是肯定找不到的了,媽媽她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沒有屍體沒有骨灰,隻怕連緬懷的地方都沒有了。
現在那邊也是過年了吧,媽媽,新年快樂,女兒在這裏活的很好,也一定要活得更好的。
她想着想着,眼淚簌簌而落,就像是無休止的冰川河流,帶着遙不可及的思念和痛楚,奔流而下,卻又有一種對往事盡數放下,如稀重負的輕松和心酸。
趙煜琪覺得,此刻的她是如此的陌生,那眼神是空靈的遙遠,就像一個脫殼的靈魂,飄蕩到不爲人知的世間,曆經千年萬年的光陰,然後如同仙子一般,落到他的眼前,讓他不忍開口去打破這一幕的沉靜。
“你什麽時候來了,也不吭一聲?”鳳妃萱抹了眼淚轉身,就看到門口杵着一個人,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不過一會,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啓程回京,可好?”他走進來,竟不是炫麗的紫袍,而是一改常态,換了一身淺灰的緞面繡錦,純白的刺繡不過是輕描淡寫,卻也俊逸非凡,腰間的流蘇随着他的笑意晃動,有些耀眼。
鳳妃萱沿着桌子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抿了一口,如蔥的指尖便繞着杯口打轉,神情自若地道:“你隻是來通知的,何必問?”
“父皇和母後都發了緊急信件來,召本宮和七弟回京,至少七弟他昨日已先行一步了。我若再不啓程,隻怕臘八前回不到,便會耽誤了皇家的祭祖之禮。”趙煜琪在她對面坐下,伸手握住了她旋轉不停的柔夷,一如握住了他酥酥麻麻的心。
“哦。”鳳妃萱面無表情地應了一句,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心裏卻因爲那一句話而黯然,原來他已經先行一步了,這樣也好,若是同行,隻怕到時候相見會尴尬。
“萱兒……”趙煜琪見她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卻又兀自出神,他不由得又是一陣郁悶。他總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鳳妃萱聞聲擡頭,眉間突然一皺,突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你知道江湖中有個千面觀音的人物嗎?”
這些日子兜兜轉轉,不是成親,就是逃跑,決裂,要不就是昏睡、養病,她差點都忘了描畫的事情了,已經一個多月了吧,也不知道她傷勢好點沒有。
“千面觀音?你從哪裏聽來的,此人很是神秘,不知男女,無門無派,亦正亦邪,倒是很少出現,但凡出現都是在比較隆重且關鍵的時刻,傳說他武藝高超,内力深厚,隻是無人知道他的長相,也無人猜透他的真實。”趙煜琪蹙眉,不知爲何她關心起江湖的事情來,但也沒有隐瞞,将心中所知盡數告訴她。
“比較隆重且關鍵的時刻,一般是什麽時候?”鳳妃萱托着下巴,有些好奇,有些疑惑。從他手上救走司徒羽,或者從銅面人手中救了她,算不算是隆重且關鍵的時刻?
也不知道趙煜琪是否救走司徒羽的人就是千面觀音,要是知道他估計要吐血了。或許他還以爲她對他圍殺司徒羽和鬼谷子的事情一無所知吧,終歸是自欺欺人啊!
“比如江湖中的盛大事件,或者救人于生死之間,亦或者是殺人于無形之中。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他不會就是銅面人吧?”趙煜琪突然一滞,狹長的鳳眼閃着幽幽的寒光。他之前怎麽沒想到呢?一樣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樣的深不可測。
可是鳳妃萱堅定地搖搖頭,如果在下邳城那件事之前,她聽到千面觀音的名号,也肯定會猜測她就是銅面人,但是現在不可能了,因爲千年觀音是描畫,而她在銅面人的手上救了她。
何況銅面人似乎是想借趙煜琪的手殺了司徒羽,絕了她後路的,那他就不可能會去救司徒羽的。如此足以證明,千面觀音和銅面人根本就是兩個人。
趙煜琪不解,“你怎麽如此肯定?難道你見過?”
“告訴你也無妨,他們倆人曾經同時出現在我的面前,怎麽可能會是同一個人。”鳳妃萱放下杯子,站了起來,如同一個朋友一樣,和他探讨問題。
沒有身份尊卑,沒有冷眼相對,她信任他了,願意向他讨教問題,也願意打開心扉吧!如此也挺好的。
他也站起,拿了她的披風給她系上,輕聲問:“可是,你又怎麽确定他們就是銅面人和千面觀音呢?”
鳳妃萱眉頭緊蹙,并沒有在意他爲她披衣之事,而是在想着他所說的話,她沉思半晌,道:“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但銅面人我是認得的,他的強大沒有人能代替。至于千面觀音,我隻是感覺,也不敢随意下判斷。”
“那可不一定,或許下一次換一個人帶着他的面具來,你也有可能認錯呢?”趙煜琪優雅地笑了笑,雙手按在她的肩上,指腹竟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尖細的下巴。
瘦了很多,卻還是這麽睿智,聰明,有活力。
“那不可能,隻要他出現,化成灰我都認得他。”鳳妃萱惡狠狠地跺了腳,小臉釀紅,咬牙切齒,顯然是恨意極深。
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他奪了她的清白,他給她下毒、囚禁、羞辱,利用、傷害,甚至還要殺她。她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這樣的仇恨,她怎麽會不認得,怎麽能不認得?
“好了,别惱,免得傷了自己的身子,本宮隻是提醒你,萬事不隻要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感受。”趙煜琪此刻眼底一片深情,後面一句卻是一語雙關。
他的眼神太過灼熱,讓鳳妃萱已經完全忽略他話裏明面上的警醒,而是一味關注他另一層表白的意思,溫柔又深情,讓她一時覺得尴尬,卻也懶得再去挖苦諷刺,隻是微微錯開了他的視線,老實地回避,裝作聽不懂。
是的,相比他們初遇時,這個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甚至居心叵測的太子爺,已經改變了很多,至少這些日子以來對她是掏心掏肺、情真意切。
如果可以抛開前事,如果他真的不再算計她的指環或者性命,或許他們會成爲朋友,他可以聽她傾訴替她解惑,她亦可以坦然處之。她鳳妃萱并非一個執着于過去,耿耿于懷于前事之人,相對于曾經,她更看重的是當下和未來。
再者據她了解,鳳家當日慘遭滅門,歸根結底是因爲朝廷的貪婪和畏懼,還有趙明誠的昏庸與無能,不管是他還是趙煜琬當年都不過一個養尊處優的金貴皇子,即便自小便學習治國之道,卻沒有真正的權力。此事與他們無關,所有她也不會因此而無知地認爲所有姓趙的整個靖國都是她的仇人。
至于司徒羽和鬼谷子,其實她并沒有多少感情,何況他們和趙煜琪之間,就如同**和警察,立場不一,敵對在所難免,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有需要保護的人和信仰。并不是我要你死,而是你若不死,我便一無所有。往往這種時候就要看誰的能力最強了。
所以她,也不會因爲鬼谷子的死和司徒羽的傷,就要對他深惡痛絕,非要除之而後快。
但是銅面人,就不一樣了,他不單親手殺了她這個時代的父親,還對她的身體和心靈造成嚴重的傷害和摧殘,更不擇手段地威脅她人格,踐踏她的自尊,嘲弄她的感情,這樣的羞辱能腐蝕人心肺、恨入骨髓。
從襄城返京,依舊是經過下邳城,鳳妃萱因爲心裏記挂着描畫,所以她不顧趙煜琪的反對,堅決進城,來到當日的客棧歇息一晚。順便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描畫的消息。
至于爲什麽選擇這一間客棧,她當然還有點小心思,便是趙煜琬曾經和她說過,這間客棧其實是他暗地裏的産業,之前住的閣樓隻是爲他一個人所建,外人不可涉足。
她想,以他的怪癖,若是經過下邳城,他一定還是會歇息在這裏,隻不過他比他們提前了兩日動身,此時必定已經離開,回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