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了,沒有解藥,鳳妃萱幾乎都在昏睡,心頭的血氣上湧并沒有之前那麽兇猛,可依舊遮擋不住自心底散發出來的困意,讓她精神不濟,昏昏欲睡 。
屋内,六孔的青花雙鶴瓷爐,此刻袅出絲絲縷縷的斑駁霧影,散發出醉人的香氣,清涼空靈的琴聲,緩緩流蕩,動聽猶如泉水點滴,柔細又和韻,沉澱出一片清澄的光芒,仿佛置身于安靜祥和的仙境,不忍離開。
鳳妃萱長長的睫毛仿似受了驚吓的精靈,雙翼耀光,簌簌而起。
她緩緩地睜開眼,雙眸中的光圈擴散,一時無辦法聚焦,猶如嬰兒一般迷糊且懵懂,看得人心生憐惜。
琴聲依舊輕輕流淌,溫和而細膩,吸引着鳳妃萱一步步靠近。她赤着腳,一套絲質裸粉睡袍,長及腳踝,裙後擺自床上拖落,揚起一片團棉陰影。
她其實不懂音律,前世也沒什麽時間去研究,但這樣的琴聲,卻讓她覺得舒心安甯。
“你醒了?”扇形琴房内,白色衣袍随意鋪下,領邊上的祥雲刺繡如同仙蝶,男子修長的手指輕柔地停止撫動,輕擡手掌,按下琴絲,弦音已盡卻餘音袅袅。
他揚眉,灑然一笑,低柔的嗓音清淡如常,但在此時的鳳妃萱聽來卻似乎帶着點點歡喜和期待。
還沉醉在他琴聲中的鳳妃萱錯愕地擡眸,問:“怎麽不彈了?”
他輕笑着站了起來,鑲着金線的白襟随風揚蕩,猶如鋪天而下的流雲,伴着他那星眸神韻,蠕動的唇邊,美好得讓人窒息,不想,他卻說,“本王不喜對牛彈琴。”
鳳妃萱一怔,久久沒有反應過來,對牛彈琴,對牛?
“咳咳,你什麽意思?”鳳妃萱一滞,險些被口中憋着的血氣給嗆死。
看到她咳紅的臉,趙煜琬嘴角揚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形,他柔和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故作無奈地歎氣,“何必這般激動?不過是一首普通曲子。”
鳳妃萱白了他一眼,賭氣一樣沿着邊上的桌子,坐到了地闆上。她現在嗓子咳的火辣異常,實在沒力氣和他争辯。
而且這小葉紫檀的地闆,保養得極好,連一點灰塵都沒有,在有些悶熱的下午,倒也十分清涼。
“起來,地闆涼。”他居高臨下地站着,向她伸出手。
那寬大的掌正好擋住了窗外偷偷溜進來的一縷陽光,些許還調皮地從他指縫穿過,讓他本就白皙的手顯得有些透明。
可是鳳妃萱沒理會,竟然就着地面躺了下去,悠閑得仿佛這裏就是她的家,她的床,她要怎麽躺就怎躺,潇灑又豁達到誰也左右不了她的意願。
趙煜琬輕笑了一聲,倒也沒再勉強。獨自走到了另一遍的塌上,開始燒水煮茶。
那細長的指尖明明細膩如玉,可他卻不知道溫度似的,捏着滾燙的茶杯邊緣,細細地用茶水沖刷。不一會,淡淡的茶香逸出,沁人心脾。
鳳妃萱忍不住吸了一口這看似溫潤的空氣,卻不知爲何,一陣痛楚抽的心肺複蘇,怦然的蕩漾。
“過來。”看到她睜眼,他朝她招了招手,兩個紫砂茶杯,已經擺開在兩人的面前。
鳳妃萱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我不喜和豬灌水。”
“你可知多少人想聽本王彈奏一曲,又有多少人想喝一口本王煮的茶?這般記仇,該拿你怎麽辦?”趙煜琬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輕笑着道。
他好像什麽時候都在笑,仿佛笑在他這裏已經是他對生活的一種诠釋,一種傾注着心情的靓麗。
一開始鳳妃萱以爲那笑意一定是發自肺腑的愉悅淡然,要不然,怎麽會這麽謙和自然,那麽攝人心魄?
但當你不其然地靠近,用心去細聞他的氣息,感受他的情緒時,你會發現,他身上總是若有若無地被一種莫名的憂傷纏繞,包括方才看似和韻悅耳的琴聲。
可當你再想深一步去探究時,那感覺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來都未曾出現過。他依舊的謙和豁達,風趣随意。就好像一輪新挂的明月,灑滿人間光潔,夜夜如一,卻又夜夜不同。
這個男子,是一個迷,鳳妃萱想。
他一定是不小心走錯了路,誤入這人間的皎仙。要不然,這個世間,哪有這麽完美的人?
鳳妃萱一時失神,也就忘了回答他的話。自從住進這間閣樓之後,她除了毒發昏睡,更多的時間就在失神,爲他的每一個舉止,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
“果然是不知好歹。”他悠然地放下茶杯,本該是一句惱人的話,卻被他說得如此動聽。
鳳妃萱一時沒了脾氣,也學着他的樣子,感概,“真不知什麽樣的母親能養出你這樣的兒子,這般驕傲自大,還不自知。”
母親?趙煜琬臉色明顯地一變,如同皎月突然被暮色籠罩了一樣,他竟然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鳳妃萱一怔,躬身坐了起來。她突然想起他是皇族,宮鬥從未停止過。
他的變化太過明顯和迅速,讓一直以爲他謙和過人的鳳妃萱覺得自己出現的幻覺。
是有着什麽樣的過往和故事嗎?
“那個,我沒别的意思……”
隻是一眨眼,他又恢複了往常的優雅淡然,依舊是輕笑着打斷了她的話,“本王沒有母親,倒是讓你失望了。不必擔憂,你若不喜此處,也該準備走了。”
說完,他竟然冷漠地起身,往外面走去。
鳳妃萱不知爲何,心頭像是被一塊莫名其妙的東西堵住了一樣,突然就梗得連喉嚨也異常幹燥難受。
“喂,你這是趕我走的意思嗎?真想不到堂堂一國王爺,竟然這般小氣。”她有些不忿,之前她身強體壯的時候不給她走,現在她連爬都爬不起了,倒是因爲一句玩笑話,趕人?
真是太小氣了。他分明是真小人,假慈悲。
趙煜琬果然停下了腳步,側目,開聲雖然聽不出怒火,卻多了幾分疏遠,“還不至于,不過是鬼先生恐怕要來接你,正好合了你的意,也免了本王的麻煩。”
鳳妃萱冷笑着打了一個哈欠,順着光滑的模闆,翻了個身,側身托着頭,嗤之以鼻,“你還真是仁盡義絕了,小女子這是要感恩戴德啊!”他沒轉身,不知道她此時這個動作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不必。”他還是沒有回頭,邁步往外,無一絲猶豫。
鳳妃萱怒了,也就告誡自己收起心中那一點不該有的心思,死撐着站了起來,“慢着,你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鬼谷子要來的,不是沒有尋到人嗎?”
“猜的。有人不想你死,自然有人會将他放出來。”這一次他沒有停頓,灑脫的風姿明明已經走出了很遠,但聲音卻猶如在耳邊。
可是,鳳妃萱心跳慢了半拍,早已被他的話弄得啞然。
他知道了什麽?關于銅面人,關于她的身世,關于指環?
突然,她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湧,叫嚣着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讓她顧不及那麽多,赤~裸着腳,沿路狂奔,追上去問他。
出了扶絮閣是一道曲徑直通後院的人工湖,那雪白的鵝卵石擱得她腳闆生痛,這副嬌弱的身子根本比不上她上一世的鐵軀,加上心頭絞痛,她還沒走一半,就已經氣喘籲籲,頭暈眼花虛弱得想随時要暈倒。
可是他去哪了?明明才一會兒,這人就不見了,飛也沒這麽快的。
“趙煜琬,你在哪?”她扶着岸邊的柳樹,用盡了力氣,連喊了兩聲,可是依舊無人回應。
他這個王府這麽大,怎麽連一個人都沒有,這幾天連那兩個高傲冷豔,飛揚跋扈的丫鬟也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本來這樣她過得挺舒心的,可現在到了要找人的時候,連個問話的地方都沒有了。
沒辦法,她隻能等身體恢複了一些力氣,憑借感覺,沿着湖邊往對面的竹林尋去。
就在她大汗淋漓将要接近竹林的時候,突然一個黑衣從西邊的牆角迅速竄進來,若不細看,便以爲是一隻黑鷹掠過。
可是曆來反應極快的鳳妃萱飛快地閃身,躲進了右邊的假山。
有刺客?可是這大白天的,太陽還沒落山,這樣行刺不怕暴露嗎?再說,這個王府雖然荒無人煙,但是也不是誰都能輕易潛進來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
因爲作爲皇族人員,不管如何不受重視,都會得到嚴密的保衛。
不過,她還是不大理解這個世界的用兵法則和江湖規矩,所以絕對不能輕易暴露自己,成爲華麗麗的炮灰。
由于鳳妃萱藏得快速,與此同時她立馬緊閉呼吸,因而在黑鷹落下之後,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不過,平靜下來,她才發現自己的腳底一陣鑽心的痛,讓她不得要緊雙唇才能止住口中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