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身邊一點一滴的氣息流轉,因爲無論是一代宗師還是市井無賴,隻要還是個活物,那麽他任何一個動作之前都會有所爲的氣息的牽引。
這種牽引是必然的,不可抑制的。也許高手能把它降到最低點,但這就像日落日出一樣是自然規律,無法避免。
王堅曾經在老木匠那裏學過怎樣去掌握這種技能,但王堅卻始終認爲世界上最快的是光,所以眼睛看到的一定是最最快的,所謂的氣息、所謂的感覺,大概适合老年人打健身太極拳。
可今天在突然之間,他卻突然有了這樣的一個際遇,徹底的把自己放空,讓精力和思維都歸于一種平靜,然後這種感覺憑空就出現了。
就像蝙蝠的回聲定位,王堅的感覺已經完全替代了雙眼所接觸到的東西。而當他感受周圍哪怕是最細微的氣流轉動時,他才真正發現——原來眼睛是會騙人的。
是的,眼睛騙了他一次一次又一次,而當他以本能以心來面對時,他發現原來世界如此簡單,不過幾條線、幾個點和幾個簡單的動作,合起來就是一整個世界。
王堅抓住空擋彈開老頭,然後靜靜的往後退了幾步,輕輕張開了已經被打得血氣上湧而充滿血絲的眼睛,長出一口氣。
“看來你是抓住了什麽。”老頭雙手依舊背到了身後:“師父有沒有教過你,武學的極緻是什麽呢?”
王堅重新閉上眼睛,雙手微張,乍一看就跟他剛開始被動挨打時的手勢并無二緻,但老頭卻看出了王堅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身體也從緊繃變得松弛,沒有違和感也沒有多餘的動作,魏然伫立卻隻能看到他根本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
“武家一道,以體通心,以身化天地。順應它、适應它、安撫它然後征服它。”老頭背着手說着,但是說着說着,他突然一個漂亮的毫無預兆的側身回踢直奔王堅面門。
這樣的角度、這樣的速度絕對是人類避無可避的,但王堅卻突然輕輕往前走了一步,然後頭稍微歪了一下,不但躲過了這一腳足以把王堅踹出三十米的重擊。甚至還用肩膀架住了老頭的腳踝。
“後不代表輸,先不代表赢。輸赢是一場博弈,你是下棋者。”老頭右腳足尖一點,就跟無視了地球引力一樣,原地拔起兩米多高。再接着一個完美的後空翻,最後穩穩落地。頗有仙風道骨之感:“在乎赢。你就輸了。”
王堅閉着眼睛,臉卻朝向老頭:“你爲什麽教我這些?”
“有人喜歡自己的對手是老虎、是獅子、是雄鷹。有人希望自己的對手是兔子、是鼯鼠、是蟲豸。這本身沒有爲什麽一說,就像你和沙諾娃一樣,你們都希望自己的對手是猛獸,不是嗎?”老頭圍着王堅看似漫不經心的繞着圈,可王堅卻絲毫抓不住他的破綻。
“武道也是道。看破既是悟。你悟了,既得道。這個道在你的圈外,你要怎麽去得到它,是需要看你去怎麽悟他。聰明者不一定得道。得道者未必聰明,聰明多被聰明誤,愚笨自有愚笨福。你從塵土中來,超脫塵土之上,再回到塵土之中,這就是你的道,而這道怎麽去走,卻隻有你自己明白。”
老頭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已經對王堅實施了三十次以上的進攻,但每一次不是被王堅格擋就是被王堅閃避,已經不能再像剛才那樣讓他連滾帶爬的竄出去了。
不過王堅也同樣找不到老頭的破綻,就像小說裏說的那樣,但凡高手過招,不是一打幾晝夜就是一招互相秒。曾經王堅并不理解,但現在他算是徹底的明白了……
“武學的極緻就是不再動武,你不動便不破,不破就是無敵。而無敵的人也是不殺之人,因爲他不動。”老頭淡淡的說着:“而這說起來簡單,可不動的人有幾個?不殺之人又有幾個?多少年來,我隻知道師父一人達到這個境界,王三一是真無敵。”
王堅在他說話的時候慢慢調理自己的呼吸,全神貫注的聽着全神貫注的找着破綻,思維和感覺已經完成分離的他,根本就已經不再在乎這種幹擾,腦子在轉,身體教給本能。
“你身體裏的野獸有無窮的力量,但是你無法控制他,一頭無法控制的野獸放在身邊,它對你的危險比對任何人的危險都要大。”
“武學最終是修心的,但心境再高也無法克制那頭野獸,你要做的是抛棄他、放棄他,因爲他最終會控制你的身體,再用你的身體幹擾你的心。不停的攪動你的内心,讓你充滿喜怒哀悲恐驚,最後因爲這些本能,你也最終會成爲一頭野獸,周而複始。”
王堅突然毫無預兆的一拳揮出,但卻被老頭輕松化解,而老頭始終閑庭信步,沒有半分慌亂:“乾坤宇宙說穿了不過是一潭死水,你站在水中央,周圍有風、水底有草。可你太在意這風這草,就無法看到魚兒躍出水面時的漣漪。你是你,你還是你,你卻不是你,你可以是誰,誰也可以是你。你可以扶搖九天也可以蟄伏如山,你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是你,但你仍是你。”
聽不懂……王堅聽不懂,真心是聽不懂。他雖然能明白這老頭說的話是老莊的概念,但說實話啊,他聽不懂……
“放開你的身體,讓猛獸來控制它,因爲猛獸比你更了解你。而你隻需要空出來把持你的心,讓他隻能控制你的身體。你的身體隻是微塵,而你的心從微塵中來,卻在其上開出了花。”
這前後矛盾的話讓王堅實在是不得其解,但細細品來,卻大概是讓王堅把自己和自己一分爲二。這二者相互對立卻相對統一,既是密不可分的整體卻又同時是相互獨立的個體。
這不就是精神分裂麽……王堅似乎做到了不是,他都被确診精神分裂了,多國專家會診都沒個**用。
而突然之間,老頭不知道爲什麽空門打開,王堅轉手抓住了這個機會,回身一章快準穩狠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王堅的力量有多大,這是衆所周知的,這一掌下去,老頭頓時被掌飛了出去。撞碎了一個漂亮的花瓶和一個紅木的簡易書架,在落地時甚至還打翻了老木匠的靈位。
一擊得手,王堅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捂着胸口跪在地上的老頭,表情……沒有表情。
“哈哈哈哈哈。拳怕少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老頭滿口鮮血的仰天大笑。然後顫顫巍巍的伸手扶起了老木匠的牌位,規規整整的放在面前,輕聲飲泣道:“師父,徒兒無日無夜不後悔啊……”
王堅皺着眉頭走上前,深呼吸一口:“送你走之後,我會履行約定。自斷一掌!”
老頭擡起頭看着王堅,突然笑了:“我不想看到我外孫因爲我而毀了下半生。”
話音剛落,王堅一驚,剛想上前。卻被老頭猛的一個雙拳打得雙腳離地,像被大炮直接命中似的飛馳而去,而這一道力量是王堅從來未感受過的,巨大的力量甚至讓王堅都無法抗衡,當他撞到牆上之後,那道暗勁居然讓王堅的身子直直的嵌入了牆裏。
“你還年輕,未來還長。”
老頭看着牆上氣若遊絲的王堅,抹去嘴邊的鮮血,雙手猛然用力,接着渾身上下的衣裳被繃出了明顯的肌肉痕迹,而老頭的身體也實實在在的像生氣的河豚似的爆漲了幾倍,接着他身上幾十處大穴開始湧出鮮血,而他的臉上全滿是笑容。
“師父!徒兒随你來了!”
自斷筋脈。沒錯!就是自斷經脈,王堅突然明白了這個老頭爲什麽會焚香沐浴更衣,因爲無論王堅今天能不能赢他,他都會在這裏——在王堅面前,在掌門面前自盡!
而從他這一招王堅已經看出了他跟這個老頭之間的差距,如果他沒看錯,這個已經跪倒在地一手摟着老木匠牌位的将死之人,絕對是最最接近武王王三一的男人,曾經的門派天才,如今卻正在變成一具屍體。
王堅掙紮着從牆上下來,雙腳已經無法站穩,但是他仍然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那個老頭的面前,垂着眼睛看着他,一言不發。
“一……一時錯,一世……世錯。回……回……回不了頭,尋了……一……一生,不過是爲尋……尋一時安穩。”老頭的神智已經不再清晰了,他的嘴裏開始哼起了老木匠最愛聽的一段黃梅小調,然後氣息漸斷,身子軟軟的歪了下去,而手中卻死死抱着那扇牌位,不肯松手。
王堅一直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淚就出來了,然後輕輕的跪了下去:“老爹,我……我輸了,我沒能兌現我的承諾。”
話剛一說完,王堅一口熱血從嘴巴鼻子裏噴湧而出,然後他眼前一黑,重重的栽倒在了地闆上,雖然神智仍然清醒,可嚴重的内傷是連他的恢複功能都束手無策。
重重的疲勞感襲來時,王堅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慢慢閉上了眼睛,昏死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黃昏已至。雖身上的疼痛不減,而且骨頭好像也沒有完全複位,但好歹他已經能掙紮着站起來了。
再次看到地上的屍體和牌位,王堅幽幽的長歎一聲,拿上那幾本書,随手翻開時卻發現裏頭根本就是一片雪白!
王堅的心當場就咯噔了一聲,急火攻心之下,他幾欲再次暈倒。
而這時,外頭的汽車聲卻響了起來,從窗口上看去,發現正是百鬼夜行一衆。王堅的臉色一變,以他現在的狀态,别說這麽多人了,就恐怕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都能随便把他給玩死。
所以王堅顧不得什麽,拔腿就從另外一邊的窗口翻了下去,并重重的從二樓的窗口摔在了地上,傷上加傷的痛楚讓王堅痛不欲生,可卻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隻能手腳并用的從隐蔽的小路和草叢間爬向了不明方向的遠方。
而他剛消失沒多久,外頭的人就因爲長敲門沒有回應而破門而入了,并且很快就發現了老頭的屍體……
在大概三十分鍾之後,沙諾娃面容憔悴的趕到了這裏,當看到她師父的屍體時,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來。跟往日不同,她平時的哭泣還能感覺出刻意的壓制,可現在……她再也沒辦法克制内心的痛楚,聲音如同撕裂。
“是誰幹的!”沙諾娃問到周圍的人:“誰有能力做出這樣的事!”
百鬼夜行紛紛搖頭,因爲他們都難以置信這樣一個神一樣的可以以一敵百的大宗師居然以這樣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别墅裏。
而沙諾娃更是無瑕顧忌,隻是在那茫然的哭着,撼動無比。
喀秋莎默默的看着四周圍,當發現牆上的破洞和地上被翻亂的假書以及那個牌位時,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王堅……”
沙諾娃一聽這個名字,狂躁的蹦了起來,沙啞的哭喊道:“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這一次喀秋莎并沒有讓沙諾娃冷靜,因爲她了解這種失去唯一親人的感覺,沙諾娃如果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那麽連喀秋莎都可能會因此而離開沙諾娃,因爲連這樣的感情都不在乎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根本不值得去愛護去保護,這樣的人随時可以殺掉一切她認爲沒有價值的人。
“好!我們殺了他!一定會成功的!”
說完,喀秋莎抱住已經哭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沙諾娃,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一定會幫你報仇。”
沙諾娃點點頭,剛想說話,然後一口氣沒有順過來,白眼一翻就陷入了昏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