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林亞萱也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一個相當愚蠢的問題,她當時就撇過了腦袋不敢跟任何人有視線觸碰。
其實不用林亞萱去問,連王堅這種不太喜歡過多動腦子的人都知道,這病肯定是治好了,不然哪由得一個外人進祖宗祠堂,這必然大恩呐。
所以當閻老點頭說治好的時候,王堅一點也沒驚訝,隻是靜靜的等着他繼續往下叙述。
“他治好那些怪病之後,就落腳在這地方,當時他已經近五十歲了。但是看上去還是像個四十剛出頭的人。村裏不少姑娘都對他青睐有加。”閻老似乎是知道别人要問什麽,所以他爲了不讓人打斷他的話頭,他搶先一步說道:“不過他一直都沒娶媳婦,隻是默默的住下了,開始在村子裏又當大夫又當先生,人也好說話的很,所以大家都很喜歡他。不過後來才知道,他那麽厲害。”
“厲害?”王堅眉頭一擰:“怎麽個厲害法?”
“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當時大牛的爹是村裏的刺頭兒,經常會欺負欺負人,有一次鬧事鬧到他那去了,大半夜的把人家門窗都給砸了,愣是要讓他滾出村子,村長那會剛好卧病在床。誰也管不住這家夥。大家都在拖着勸着的時候,王大夫大冬天的卷着個草席就水到了祠堂旁邊。那寒冬臘月的,别說穿着單衣睡在外頭了,就是穿着襖子在外頭走一圈都冷得叫娘。可他就是這麽不顧人勸的在外頭過了一夜,我當時擔心他出事,給他送被褥子,可你們知道我看到什麽了麽?”閻老眼神一閃。表情古怪:“他躺在竹席上,單衣外頭都結了層冰,可他躺在那面se紅潤。呼吸均勻的,一點兒都沒凍着,就跟睡在炕上一個樣。”
“第二天一早。他老早就爬起來了,抖了抖身上的冰棱子,敲開大牛爹的家門,問他鬧沒鬧夠。”閻老說着自己都樂了起來:“你們是不知道大牛爹當時那樣子,就跟活見了鬼似的。然後一句話不說就給他跪下了,吓了個夠嗆。”
“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拍着大牛爹的肩膀說了幾句什麽就回去修門補窗,然後自顧自的熬粥,早晨照常給東家看病給西家紮針。”閻老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本事,但是就讓大夥以爲他是神仙。可從那以後。他話少了,人也寡歡了。原先還會給村裏的娃娃說個故事啥的,可那之後,他講完了學就回屋,誰請看病他也去。可愣是不跟人說話了。”
王堅嗯了一聲:“他不想被趕走。”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我對他的本事羨慕的緊,就老找着機會跟他套近乎,想學個一星半點的,可他好像知道我來意似的,我問他什麽他都答。可就是不答我想學藝的要求。我當時年輕,不甘心,每天幹完活之後都去給他打下手,空閑了讓他教我看書寫字,偶爾跟他一塊踩個草藥,挖個山珍。七八年這一過,我雖然沒學到他那部抗凍的本事,倒也落得個學識淵博。”閻老眯着眼睛回憶道:“說起來,我跟他雖無師徒之名,倒是有師徒之誼。後頭熟了,我試着問他是從哪裏來,原先是幹什麽的,可他都沒給我個準信兒。”
閻老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全是遺憾:“我當時要是明白事就好了,他已經教我很多了,我這一身的醫術,現在想來,可不就是他教的麽。雖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一些個災災病病的倒也難不倒我。他跟我說過一句話,我當時不明所以,可現在想來,那确實實實在在的。”
“什麽話?”
王堅聽到現在,心已經在突突直跳了,這風格這cao行,和老木匠簡直就是一脈相承,這倆人的脾氣絕對是一樣一樣一樣的,不然絕對不會出現這樣出奇的相似。這師兄弟倆人,一個南一個西,但是生命的軌迹卻如此相同,如果不是王堅的貿然出現,恐怕老木匠肯定也是會這樣的孤獨終老。
“他說,有些事不能強求,有有有的苦,無有無的幸。”閻老深深歎了口氣:“我當時隻能理解字面,卻理解不了這裏頭的關聯,隻以爲他不肯教我。所以我伺候在他左右的那幾年的苦水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憤然和他翻臉,說了點傷人的話,然後就這麽決定老死不相往來。現在想想,年近四十時的我,還是那麽幼稚,我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的表情,就像有人在抽我這把老骨頭的髓啊,一揪一揪的疼。”
王堅搖搖頭,歎了口氣:“你肯定很後悔?”
“是的。”閻老低垂着眼睑:“不過他臨終的時候,托人把我叫到了身邊,告訴我了一些事。”
王堅的眼睛嗖嗖的又亮了起來,湊過去問道:“什麽?”
“他說,他把祖宗牌位都修正了一遍,然後還有些東xi zang在後山的樹下。”閻老聲音有些沙啞:“但是這麽多年,我一直沒底氣去看看他說的東西。”
“那……”王堅清了一下堵在嗓子眼裏的東西,把自己猶豫要不要說的話給說了出來:“你想不想知道裏頭的東西?”
“想……”
可他剛說完,卻又搖搖頭:“不想……”
王堅知道這種情緒,人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閻老現在沉浸在愧疚之中,而對他來說,這事又是他所愧疚之人對他的囑咐,所以這一來一回,讓他這麽多年都沒敢走出那一步。
“我覺得。不如趁今天開了算了。”一直沉默着的天然二突然出聲,撐着下巴:“他如果怪你,肯定不會把這些秘密隻講給你一個人聽。”
王堅牽着天然二的手,重重的點了點頭:“你年紀也大了,也愧疚了一輩子,可如果把這遺憾帶下去了,再見他的時候。你該怎麽說?”
梅老師在桌子底下猛踩王堅的腳趾頭,責怪這家夥亂說話。一般老人都忌諱别人說這種事情,可王堅不但提這駕鶴西遊的事。還揭人瘡疤,這種事……簡直可以被稱之爲大逆不道,如果老頭生氣。恐怕解密欄目就得無限期擱置。
不過梅老師顯然低估了閻老村長的境界,他這麽多年沒幹别的了,就悶在村子裏琢磨人生,和尚來了之後更是跟和尚學了不少佛學理論,對生死這種事早就看的很清淡了。而且他自己本身就一直想了解這段恩怨是非,隻是因爲自己的愧疚而讓他顯得有些膽怯。
所以如今王堅一提,姑且不論王堅是不是那人的門下,但是能有人在後頭給自己了結遺憾的勇氣,閻老深重在内心深處的種子,終于也開始發芽。并撬松了那些長滿苔藓的石頭。
“好!”閻老一口幹掉桌上粗粝的谷酒,劇烈的咳嗽了一陣:“你跟我來,隻許你一個人!”
王堅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你!”閻老身上有一種隻有在年輕人身上才能看得見的意氣風發:“跟我來!”
坐在一旁的梅老師見王堅傻乎乎的不懂他,用膝蓋猛撞了幾下他的大腿。并戳了戳他的腰眼:“你愣什麽呢?”
王堅啊了一聲,醒過了神,然後站了起來:“好!我陪你去!“
雖然已經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是當時那人說的地點,閻老卻輕車熟路,從他的熟悉程度。王堅可以肯定,他肯定經常去那個埋藏秘密的地方徘徊。
借着夜裏依稀的星光,王堅發現步履蹒跚卻腳步堅定的閻老居然已經老淚縱橫了,這種心酸的感覺一瞬傳染到了王堅的身上,他腦子裏當時就充滿了對沒能見上老木匠最後一面的愧疚,鼻子酸澀的很,他緊咬着腮幫子努力不讓自己看上去很脆弱。
山裏的風,沒了屋子的遮擋就顯得非常狂妄。雖然閻老在說故事的時候雲淡風輕,可是王堅卻能理解他心底的那股子悲涼和酸楚。
“就是這了。”
閻老站在一棵已經枝繁葉茂的無名樹下,聲音和手指一樣顫抖,佝偻着背,仰頭看着王堅:“幫我挖行嗎?”
王堅點點頭,抄起閻老從牲口棚拿出來的鏟子,刷刷的就開始挖了起來,不多一回兒,鐵鏟突然碰到了一個硬物,發出刺耳的脆響。
這聲突兀的響聲讓王堅和閻老齊齊一震,然後王堅看了一眼閻老,用髒兮兮的手一抹鼻子,再一次開動,賣力的挖了起來。
直到一個壇子被完完整整的挖出來之後,王堅才停手,跳下坑,把那個已經被草根樹根包裹住的壇子硬生生的給拉了出來。
“開……開。”
閻老聲音顫抖的指着王堅,眼神閃爍的就像一個期末考試發試卷時的正在試圖認真學習的差學生,期待而又恐懼。
這個壇子是密封的,口上是用木頭加上厚厚的蜂蠟以及一層錫紙包裹起來的,雖然經曆了三十年,但是壇口依然密封嚴密,就算是王堅也費了巨大力氣才把口給打開。
剛一打開,王堅當時就愣了,裏頭居然是銀元……慢慢一壇的銀元!少說也有上千塊,而銀元的正上方還平靜的躺着一封信。
閻老看也沒看那壇銀元一眼,隻是鼻涕眼淚一起流的拿起了那封已經有些發黃的信,但是他拿起之後,整個人就顫顫巍巍的向後倒去,如果不是王堅眼明手快,老頭估計就得一腦袋撞在後頭光秃秃的石頭上,估計不死也得成個植物人。
不過就算扶住了閻老,他卻也沒有力氣展開這張隻有幾克但是卻如山沉重的信紙,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夠展開這張薄薄的紙。
“幫……幫我……”
閻老把信伸到王堅面前,然後自己坐在大石頭上,捧着腦袋,臉上沾着露水和淚水,順着深邃的皺紋緩緩淌下。
王堅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了一口,從褲子裏掏出手電,然後打開了信紙……
“老弟,兄愧于你。”
信上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王堅把信交給閻老,然後隻是在一邊幫他用手電照着亮,整個過程他隻是看着被山風吹得亂動的樹影,在安靜的樹叢中就像是蟄伏着一頭巨獸似的,氣氛詭異。
不多時,閻老看完了信。這個六十多歲,能在有錢有勢者面前挺起脊梁不卑不亢的男人,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這棵老樹面前,雙手匍匐在地上,用一種從嗓子眼裏迸發出來的沙啞聲音哭嚎着:“我的哥呀!”
王堅想從地上扶起他,但是他卻怎麽都不肯起來,隻是嚎叫着哭喊着,沒有眼淚。這讓王堅想起曾經在網上看過的一句話,是說人在承受巨大悲痛時,根本流不出眼淚的,那時候的哭也不能稱之爲哭,而是一種幹嚎,無意識的幹嚎。
如果任由他這樣下去,他的身體肯定經受不住這麽劇烈的情緒波動,所以不得已之下,王堅隻能席地而坐在閻老的旁邊,輕輕按住了閻老的幾處穴位,并同時發力,轉瞬間閻老就平靜的下來,他小腿曲在身下,呆愣愣的跪坐在地上,一絲不苟的發型變得淩亂不堪,眼神也直勾勾的看着天空。
“好點了麽?”王堅輕撫着他的背:“我隻能點你的穴了。”
稍微緩過勁的閻老,眼淚這才汨汨的流了下來,混着口水和鼻涕在臉上肆意的流淌。不過他的神志倒是清晰,他輕輕的把手上的信遞給王堅,但是卻根本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王堅接過信之後,輕輕展開,然後細細閱讀了起來,而這一看,讓他渾身血液一下子就湧上了腦袋……我争取再來一章!今天回來的比較晚哈,不過我說過會補,就一定不食言。(未完待續)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