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曾經說過: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裘,爬滿了虱。
城市其實也是有生命的,不管多麽恢弘的都市,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總是會露出一種讓人心碎的疲态,步履蹒跚的老人、眼神迷離的醉客、不知所措的男男女女,都讓這座城市顯得與白天迥然不同。
城中的村、霓虹燈下的臭水溝和臭水溝旁嬉戲的孩子,都讓這座名聲在外的大城市顯得有些虛僞和做作。
王堅靠在一個車庫的門口,看着天上并不明朗的繁星,吃着手裏夾着榨菜的饅頭,腦子裏什麽都沒想。身上帶來的幾十塊錢早已經消耗一空,現在他除了自己那一套木匠工具之外,唯一值錢的大概就是身上那部上大學時在垃圾堆裏撿到的還算六成新的老式手機,諾基亞藍屏的,不管用什麽角度看,都顯得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他身後的私家車庫,也就是現在王堅的家。裏面隻有一張撿來的桌子和一張自己用垃圾堆裏的沙發改成的床。
王堅能找到地方住,其實也是挺富有傳奇色彩的,畢竟這是一個高檔小區,哪怕是車庫,一個月的租金也絕對不會低于三百,就王堅身上那點票子來看,除非他賣腎,否則這不到十平米的地方,也絕對是他仰望的存在。
不過王堅聰明就聰明在這裏,他來這裏已經兩天了,這兩天他并沒有急着去找工作,反而是在各個高檔小區的周圍尋覓出租廣告,然後一一拜訪,如果房東目露厭惡的話,他轉身就走,如果目光和善的,他會繼續交流。
而且他并沒有考慮過城中村或者那些廉價的胡同弄堂,因爲那裏住着的人,自己的日子大抵也好過不到哪去,反倒是這些動辄幾百上千萬的小區裏,才會出現視金錢如糞土的金主。
王堅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些空巢老人,他們也許并不在意錢,更多的是一種心靈上的陪伴,而且王堅也并不是準備賴房租,隻是想讓他們緩刑幾個月罷了。
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堅終于在第二十七次的碰面時認識了一個退休的老教授,享受國家津貼的高級知識分子。他同意王堅緩緩再交房租,不過要求是王堅在有空的時候陪他下棋,還得時不時的給他來段評書。
王堅當然欣然同意,對于說書的話,王堅一點都不怕,反正老頭在意的也隻是有沒有人跟他說,并不在意說的是什麽。
“小子,我來報仇了!”
正當王堅眼神迷蒙準備睡覺的時候,房東老頭夾着他的棋盤和兩張小凳子慢悠悠的出現在王堅面前,臉上一副殺氣凜然,那一副“不幹死你不善罷甘休”的樣子,卻是像極了個小孩。
“别鬧了,你再輸,孫子孫女房子車子都得輸給我了。”
“不行!快點!我就不信了,我連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癟三都赢不了。”
“老頭,輸就輸了,别罵人嘛。”
話雖這麽說,但是王堅還是笑呵呵的擺好了應戰的姿勢,撩起袖子之後,王堅接過小闆凳,向對面的老頭勾了勾手指頭。老頭也理所當然的從口袋裏遞了一瓶灌裝啤酒給王堅,還有一小袋子油炸花生米。
“我跟你說,今天我要是赢不了你,我這輩子就活狗身上了。”
“話别說的那麽滿,你個臭棋簍子還赢我,早呢。”
說話間,棋盤上已經噼裏啪啦的下了起來。老頭雖然快八十了,但是精神抖擻的很,号稱小區棋王,整個小區的老頭老太太沒有一個能赢他的,今天卻被王堅這個小王八羔子給弄得在周圍幾個老頭那顔面掃地,弄得他心裏就跟什麽東西堵着似的,吃了晚飯就不顧老闆勸阻,非得去跟王堅鬥個三百回合……
大概半小時過去了,老頭突然把棋往地上一摔,氣呼呼的灌了一口啤酒:“這沒法玩了!”
王堅搖頭尾巴晃的哼着小曲:“我都讓你半壁江山了。”
老頭臉色極差,那不服輸的樣,簡直就是打架打輸了的幼兒園大班班大王,反正怎麽看都和他年紀極爲不相稱。
不過很快老頭就恢複了過來,笑眯眯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副撲克牌,看王堅的眼神也變得不懷好意。
“換個花樣。”
半小時之後……老頭把桌都給掀了,然後徹底發現跟王堅玩這些東西簡直就是一種自虐,連輸十七局,有十局還是慘敗,一張牌都沒出。
“我跟你說了,你這要是賭錢的,你連房子都是我的了。”
王堅一臉小人得志的笑容,靠在牆上笑眯眯的喝着啤酒吃着花生米,心情十分的燦爛。等了差不多十分鍾,老頭的脾氣消了,王堅才慢慢的把撲克收好,把棋子重新擺好,并看了看老頭:
“還來不來。”
老頭沒好氣的回:“來個屁!”
不過說完之後,老頭擡起頭看了看王堅:“我剛看你還會做木工?”
“會啊,你以後想打個什麽家具,給你八折。”
“那你準備找什麽工作?手藝人找工作不難。”
王堅想了想:“老師。”
老頭一口啤酒就噴了出去,然後怪怪的看了王堅一眼:“傳承中華工藝技法?”
“我再說一次,我是師範專業畢業的。”
“這樣啊,那你也太慘了點兒。哪有你這種吃饅頭住車庫的老師。”
王建無所謂的聳聳肩,擡頭看了看星星,淡淡一笑:“會好起來的。”
“不過你挺有骨氣啊,讓你到我那吃飯都不肯,你這饅頭都能飛向南沙島了。”
“硬點頂餓。”
老頭眼睛轉悠了一圈,然後一拍腦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王堅:“會修家具麽?”
“得看損壞程度。”
“就是一張太師椅,我爸留給我的,腿斷了。”
“什麽材料。”
不知道是因爲東西很貴重還是怎麽樣,老頭說話的時候居然環顧了一圈之後才湊到王堅的耳邊小聲的說道:“沉香。”
王堅一聽這兩個字,心裏突然咯噔一聲:“你家祖上是皇上……拿那東西當椅子?”
“小子,就知道你識貨。快點,快點,跟我來。”
老頭就像個撿了什麽便宜的小孩似的,連棋都不要了,拽着王堅就往樓上跑,哪裏像七八十歲老态龍鍾的樣,腿腳甚是利索。
他一邊走一邊說:“你要是真能修好啊,你這工作說不定就有着落了。”
王堅提高聲調“嗯”了一聲:“什麽意思?”
“我有個弟,是現在的教育局局長。當初分家的時候,我們一人一張這椅子,他當時耍小心眼,把壞的這張給了我,我也沒怪他,可他自己就是過不了這個坎,這麽多年都躲着我。後來他家失火了,他那把給燒了,我準備把我這送他。人呐,老了老了,身外的東西就顯得不怎麽重了。”
王堅呆了好久才緩緩說道:“他那場火燒了最少兩千個萬。”
老頭白眉一挑:“你得再加一個零。”
王堅當時就肝顫了……
老頭的家就在王堅車庫的樓上,是複式樓,老兩口住着将近兩百平方,如果換成錢,這地段、這裝修、這面積,沒有個四五百萬肯定拿不下來,而且更重要的是,老頭似乎是個收藏家,家裏各色股東都擺着,而且以王堅的眼力價來看,雖然他這真品不多,但是寥寥的幾件真品,那也已經是天價了。
最後,老頭帶着王堅走上閣樓,掀開一層帆布,露出了下面那個極珍貴沉香木打造的太師椅,王堅的眼睛當時就亮了。
老木匠曾經說過,沉香木絕對是稀有的物件,無論是古是今,先不說現在已經快絕種了,就是放在古代,那也是大富大貴或者是帝王之家才能有的東西。而今,這太師椅王堅是看見了,上面的花紋雖然隻是通俗的雲龍紋,可這龍卻是五爪金龍,那可是皇帝才能有的東西,光是這曆史價值就夠牛逼了,更别是它還是沉香木的。
要知道一串沉香木的手鏈最少都能賣上四十萬!
“你盡管修,修不好也沒事,我請了不少人了,還有幾個大師,都不行。你能修好,要多少錢都行。”
王堅隻是簡單的嗯了一聲,就一頭鑽進這要多奢華就多奢華的椅子裏頭了,仔細研究上頭的斷口和材質。
王堅發現這塊沉香木的木制非常均勻,而且密度相當大,放在手裏掂了掂,光這張椅子就最少上了百斤,而且上面的雕刻和漆質也是非常的精細圓滑,工藝帶着明顯的明代風格,香味很濃,沁人心脾。加之并沒有像一般沉香那樣多孔不均勻,王堅幾乎可以斷定,這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塊沉香木了,哪怕斷了一條腿,價值仍然是王堅想象不到的。
不過越是這樣,王堅覺得壓力越大,因爲這種材質重量太大,一般的粘合方法肯定不行,而且要配合這個材料和質地,需要費很大一番功夫。
所以他索性站起身,歎了口氣,重新蓋上了布,轉頭看向了老頭。
可還沒等他說話,老頭就急匆匆的問道:“怎麽?修不好嗎?”
王堅不置可否:“太麻煩,現在沒材料。明天再來,明天讓你兒子給你買松脂、面粉、雞蛋,還有石膏粉和骨粉,骨粉要牛骨和狗骨,其他的我去弄。”
老頭一聽王堅說的這麽專業,眼神馬上就亮了起來,連聲應下。而且在臨走的時候,還送了王堅一套被褥。王堅一點都沒客氣,抱起被子轉身就走了。
在他走之後,老頭哆嗦着手撥通了兒子的電話,用命令的語氣把王堅剛才的話給重複了一遍,末了還吩咐讓他明天把他叔一起帶來。
而王堅下樓之後,第一個任務就是挖蚯蚓……開始還是一個人挖,但是挖着挖着,就有不少小區裏的小屁孩跟着他一起挖,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王堅就弄到了一百多條,然後他把這些蚯蚓放在一個小桶裏,再跑回老頭家拿了一瓶子烈酒,就這麽的把蚯蚓給泡在了裏頭。
所有事都幹完之後,王堅長舒了一口氣,在小區的公廁裏洗了個澡,舒舒服服的躺回了自己的小車庫裏,抽了根煙,等着明天好好的擺弄那個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出現的超級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