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城後，魯雲茜将恒刀一劍送到了他最喜歡的百草谷中。恒刀一劍慢悠悠在百草谷走着，長長的草葉子掃過衣擺和佩劍，像小精靈在好奇地伸手觸摸。忽然，一陣風吹起他的頭發，随後身邊草浪翻滾，層層疊疊蔓延到遠處。轉目望向地平線上，朦胧的草海裏閃出晶瑩的光點，像浪花飛濺出的水珠。

“你是不是覺得這裏無論怎麽看，都是千篇一律的草地？”

蓦地，望着草海的恒刀一劍突然問道。

“這裏每根草藥我都記得長在哪，多久刷新一次，看多了是挺無聊的。”魯雲茜想了想，又說，“哥你要是覺得看膩了，我們就去琴海吧，海邊也很美的，晚上還能聽見人魚的歌聲。”

“不去，琴海一堆秀恩愛的，吵吵嚷嚷，礙眼。”恒刀一劍搖搖頭，“還是這裏舒服，安靜，又不是絕對安靜，版本更新後還多了很多細節。這些細節我看得到，你看不到。”

“什麽細節？”

“蟲鳴。”恒刀一劍閉上眼睛，“以前的百草谷沒有蟲鳴，隻有鳥叫，很違和，像大自然缺了一塊拼圖，但對遊戲而言沒什麽影響。這次版本更新鏖戰用心了，到晚上的時候百草谷蟲鳴一片，還能看見很小的螢火蟲飛來飛去，特别可愛。這些細節如果不是個耐心又無聊的玩家，根本發現不了。”

“看來你就是那個耐心又無聊的玩家。”魯雲茜打趣說。

“我不是玩家，我已經是這裏的人了。”恒刀一劍淡然地說着，再次張開眼，看見天空出現了晚霞，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模一樣的晚霞，連色彩間的距離都沒變過，呐呐道：“天馬上要轉換到夜晚模式了。”

魯雲茜聽到這句話心裏一痛，完全不理解哥哥的意思，大聲反駁道：“哥哥是我的哥哥，哥哥是存在的活人，不是遊戲裏的人！”

彩霞被魯雲茜的大嗓門一震，立刻消失不見，天空唰地暗了下來，一輪圓月悠然挂在上空，爲百草谷灑下淡藍色的光輝。恒刀一劍看着月亮歎了口氣，輕笑着說：“你看你，一吼這裏就變天，太兇悍了。”

“我說的是事實！”

“何必固執于這個事實呢，我隻是想告訴你這樣的生活我挺習慣的。對現在的我來說這一輪明月是事實，百草谷是事實，我手裏的奕鋒也是事實，沒什麽比它們更像事實的事實了。”

魯雲茜沉默了，以她對哥哥的了解，在這種情況下會突然說這種話，隻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爲趙宣和蘇啓泓突然來訪，讓他懷念起以前的生活，卻又不想流露出來，所以在用這些東西說服自己。另一個，就是哥哥知道了她即将要說的事情，在爲拒絕做鋪墊。

但是……哥哥怎麽可能知道這件事？

一定是因爲趙宣的緣故才會這樣，和協議無關！

“哥……我可以和你說件事嗎？”魯雲茜深吸一口氣，問道。

“你等了很久了吧，說吧。”恒刀一劍走到月光下的一塊頗似懶人沙發的石頭坐下，靜靜聽着。

“我現在有兩份協議和一分委托書，協議是肖遠哥哥給你的，委托書是讓你委托我來簽約，我現在把内容念給你聽。”魯雲茜拿起手邊放了很久的協議書，剛翻開第一頁，就聽到電腦裏傳來的哥哥的聲音。

“不用念了，肖遠是什麽意思？”恒刀一劍問。

魯雲茜放下手裏的協議，看了眼屏幕裏的哥哥用最平穩的語氣說道：“肖遠哥哥說你也是零一戰隊的隊員，所以要和你簽訂協議，職位是戰隊隊長。”

“……”

恒刀一劍坐在石頭上手握奕鋒望着月亮，像是不知道魯雲茜說完了，繼續靜靜聽着。

“哥……肖遠剛才還對我說，無論鏖戰職業聯盟認不認可這份協議，在他這裏這份協議是有效的，他想讓你帶領團隊一起打NFL。我覺得他是認真的，不是在耍你！”魯雲茜越說越不安，急急解釋起來。

“我做隊長，我怎麽做隊長？”恒刀一劍淡然地問着，眼神依舊沒從月亮上移開。

“我和你共領隊長職務……”魯雲茜降低了聲音。

恒刀一劍聽罷忽然露出了和月光一樣慘淡的笑，搖搖頭說：“說白了，還是讓你當我的指揮棒。一個隊伍不可能有兩個隊長，即使我們是兄妹也各有各的想法心思以及判斷力，光是這一點，肖遠就想錯了。”

“不是的，以前我們不也這樣嗎？你告訴我怎麽打，然後由我帶領大家比賽，你也可以出戰啊！這一點都不矛盾，不矛盾！”魯雲茜大聲說。

“行了，這份協議我不簽，你好好當你的隊長，我該幹什麽我自己清楚。肖遠的好意心領了，替我謝謝他。”恒刀一劍幹脆利落地說着，同時低下頭看向草叢。一顆不同于慘白月光的暖黃色星火從深黑色的草葉上突然飛起，飄啊飄地晃到了草海上空，和另一顆星火纏繞起來。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方，同樣的飛行路線。

恒刀一劍已經認清了這裏每隻螢火蟲，甚至比它們自己還了解它們的行動，但依舊百看不厭，就喜歡它們時而閃動時而靜止的黃色光點，仿佛真的帶有生命，循環不息。

“哥，不要放棄。”

魯雲茜也看到了那隻螢火蟲，微弱的黃色光點一閃一閃，在遊戲場景裏顯示出來非常非常小，就像某個技能發出後殘留的一點光效。如果不是因爲鏡頭拉到了恒刀一劍身邊，她确實不可能注意到百草谷草葉上居然會有螢火蟲。

“……”

“不要放棄，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啊！”

魯雲茜近乎歇斯底裏地喊着，喊到喉嚨燒痛。她伸手摸着鍵盤，散亂的頭發蕩在臉頰上，眼裏再次飽含淚水。

“爲什麽……你以前遇到了那麽多事，都不肯放棄，現在爲什麽……”

恒刀一劍将奕鋒拿在手裏摩挲着，上面的寶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比螢火蟲的光亮還要閃爍。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極少有的複雜表情，帶着悲哀，又帶着無奈，還有對妹妹深切的愛意。可這些情緒從屏幕上是看不出的，隻能看到一個劍客蕭瑟地坐在月光下，握着長劍似乎在思考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