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暫并不是和宋青衣第一次在野外過夜,但之前的待遇和現在是沒法兒相提并論的。
烤的恰到好處,外面有些焦香但内裏的肉卻很嫩的兔子肉,還有鹹香味的烤魚,配上采摘來,恰好成熟甜酸味的野果,以及有些硬,但是在采來的新鮮蘑菇做成的湯裏泡一泡,就變成了簡單但美味的羊肉泡馍的白面餅。
顧暫覺得,簡直不要太幸福了。
至于周圍若有似無投遞過來的眼神?抱歉顧粑粑并沒有留意。
顧暫沒有去注意的東西,并不代表宋青衣沒有留意到,但是比起宋易和自己幾乎一般無二的神色淡淡,以及宋六和宋林,一個所有所思一個斂眼低垂一副明哲保身打算當做什麽都沒看見的兩人來說。宋五和宋七的反應就着實有些令人讨厭了。
那是一種有着仰仗帶着肆無忌憚意味的打量,并且還不斷的在顧暫、宋易和宋青書三人之間毫無顧忌的眼神交替。至于宋知尚,倒是顯得格外安靜和乖巧。然而那雙猶如琉璃般的眸子裏卻帶着一股子讓人分辨不清的笑意。
似乎在看即将發生的好戲一般。
“不知兩位這是看出了什麽有趣的事?”宋青衣一面将白餅慢慢的撕扯成小塊兒泡進乳白色的蘑菇湯裏,嘴角邊習慣性的帶上了一點笑意,眼也不擡的問。
兩位,不就是指的宋五和宋七嗎?
但是卻一點稱呼都沒有。笑呵呵的宋五和原本就顯得陰沉的宋七連眼神都不用交換,就可以達成一股默契。
他們确實不和,從小到大總是争吵不休,甚至年少的時候也會各種不要命的和對方動武,直到現在需要宋林在他們之間調節。但争吵也讓他們比旁人更加熟悉彼此。無論是秉性和思維的方式,甚至當他兩人聯手攻擊的時候,就算是宋易也要避其鋒芒。
也是因爲這奇怪的相處方式,讓宋易和宋家的長老們容忍了他兩人之間很多時候‘不傷大雅’的鬥嘴和打鬧。
——至少,他們還記得彼此姓宋,血脈相連。
而現在宋五和宋七更是證明了他們兩人的默契,宋五笑着,連和宋七互看一眼都沒有,就以一副關愛的神情看着依舊專注于自己面前碗裏食物的宋青衣。“青衣侄兒,這不是從小到大做叔叔的都沒好好看過你,難免有些好奇嘛。你别介意,我啊……就是這麽大大咧咧的一個人。”說完哈哈大笑。
你别介意?
這句話,是一個晚輩應該承受的?
宋青衣手一頓,但還不等他做出反應,宋七已經在一邊陰森森的開口了,配上他陰冷的神情,晚上遇見了,就像是個枉死的有幾分灑脫英姿的消瘦劍客從地獄裏爬出來,就爲了找尋自己的仇人一般。
“老五你就别用你的熱臉貼上去了。”盯着宋青衣冷冷一哼,“連少堡主都要叫我和你一聲叔叔,宋大公子好大的威風,直接就是你們。哼哼。”
……又是沒有家教的暗喻嗎?
宋青衣斂眼低垂,長而直的睫毛半掩住眼眸,看不清内力。
此刻,隻有旁邊火堆,枯柴被火燒的輕輕噼裏的聲響,還有不遠處樹林裏先吃完正在玩鬧嬉戲的聲音。
和現在似乎連空氣都跟着凝固了的地方,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真是糟糕。
顧暫在一邊聽了,其實在宋青衣開口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妥,但卻在想要開口打一打圓場的時候,被宋五搶了先,加上宋七又緊跟着陰陽怪氣的說了這麽兩句,作爲一個外人的他,似乎現在根本就沒有任何立場去插手人家的家務事。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隻是宋青衣的朋友,在宋易等面前,也是小輩。比起當初是屬下身份的趙叔來說,這些人并不是自己随便開口可以嗆聲的對象,一個不好,就是在給青衣惹麻煩。
剛想到這裏左右爲難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宋青衣已經重新擡眼看向宋五,臉上的笑容似乎大了一些,又似乎一點沒變。但那副在聽了那樣的話後,還是沒有明顯的憤怒和激動等神色在臉上顯露的和煦模樣,也确實讓宋六等人微微一愣,就連一直低頭裝聾作啞的宋林,都忍不住擡眼看了宋青衣一眼。
“都是青衣的錯,從小颠沛流離和畜生搶吃的搶慣了,所以吃東西的時候……”擡眼,看向宋五和宋七,墨玉般的眸子深不見底,但眼睛卻彎彎,“見不得有人多看。”
輕聲細語。“因爲盯着你看,就說明是有企圖。”笑容裏多了一絲腼腆和慚愧,“有企圖……就要第一時間打回去。”
“從小沒人教過禮數,還請五叔和七叔……千萬不要見諒。”
笑容和煦且面帶一絲對于自己的失禮的歉意,但這樣的宋青衣,卻讓被那雙黑得看不清内裏的眼睛盯得宋五忍不住暗地裏吞了口口水,就連一向以陰森的臉可以吓退一半人的宋七,都在這雙眼睛中,面無表情的,陰沉得可以滴水的臉,,慢慢的錯開眼。
也沒有像平時那般冷冷哼笑。
宋六在一邊再一次不動聲色的打量宋青衣。心中的想法又深了一些。
不惹事,也不怕事。這很好。
但難能可貴的是‘能屈’。很多武功卓絕的少年人,總是因爲自己武功高強或者家世顯赫等,很難低下那顆矜驕自傲慣了的頭。
往往需要很多年的磨難和生活的閱曆,逐漸磨掉那些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菱角。
而宋青衣,卻想是一顆已經打造完美後,才在最好的狀态下回來宋家堡的‘宋大公子’。
……現在連宋六都有些懷疑,外面那些原本他認爲毫無邏輯可言的話,會不會真的是宋易用近二十年的時間,下的一盤棋?
——“好了。”一直沒說話的宋易看口,并沒有看向任何人,隻是用手中握着的一根枯枝撥弄了一下斷裂在火堆邊,還沒有燒幹淨的木材,慢吞吞的開口。“……明天還得趕路,宋五,去把孩子們都叫回來,宋六去安排一下今晚的哨位。其餘人等……都找點休息吧。”他随意的輕輕一扔,那根枯枝就直接射穿了火堆裏正燒到一半的兩寸厚的木頭,直直的釘在上面。
似無意,但……又像是警告。
随即淡淡的看了宋青衣一眼後,轉身離去。宋知尚乖巧的跳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用那雙天生帶笑的眼,有些天真的看看顧臨再看看另外一邊的宋五等人後,才轉身去追即将走進帳篷的宋易去了。
而宋五,也笑哈哈的跟個沒事人一樣随即起身,按照宋易說的去把還在樹林裏的小溪邊已經從用石子兒打魚,發展到輸了就脫一件衣服的小兔崽子們給抓回來。
最後火堆邊,就剩依舊慢慢喝着蘑菇湯的宋青衣,和已經吃完在一邊看着的顧暫。
“……青衣啊。”顧粑粑盯着慢悠悠,依舊一副沒事人模樣的宋青衣看了半天後,有些擔憂的開口。“你剛才……”
話沒說完,就在宋青衣淡淡搖頭中止住,“沒事。”宋青衣低聲,轉眼看向顧暫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旁邊火光映射的原因,讓顧暫心裏被宋青衣這一眼看得漏跳了一拍。
“我有分寸,你放心。”宋青衣帶着和剛才完全意義不同的笑意安撫了身邊總是很操心自己的顧暫後,繼續低頭慢慢的吃着東西,但神識,卻分散在一邊正和護衛說着什麽的宋六,以及已經走到一邊和自己的侄子笑着不知道在說什麽的宋林身上。
眼眸裏的火光被半掩的睫毛遮擋了一般在外,隻提留在睫毛上,讓它變成帶着一點點金色的,顯得有些夢幻而不真實。但卻格外好看。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個好看的,猶如羊脂白玉在火光映照下的青年,此刻在想着什麽。
想要不被人輕易的下手,就得擁有完全屬于自己的力量。
宋青衣慢悠悠的喝着已經泡得剛剛好的餅湯,霧氣微微噴灑上來,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