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種悲傷,而是一種麻木,不想吃,不想睡,不想行走,什麽也不想做的麻木。
可他沒有想到他遇見了一個普通的漁民。
那典型的帶着嶺南色彩的漁舟從他眼前滑過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反正這裏漁舟來來往往,有什麽好值得注意的呢?
但那船頭的老漁翁卻給他抛來了一個魚簍。
魚簍咕噜噜的滾到了聶焰的腳邊,在船上原本被遮擋住的窗口,掀起了窗簾,一個身着淺粉色圓領袍的身影在中一閃而過,就放下了窗簾。
原本聶焰并不在意那漁翁抛來的那一個魚簍,但在看見那個身影之後,遲疑了一下,還是揀起了那個魚簍。
在他入世以來,認識了很多人,有的人隻是一面之緣,有的人是淺淡之交,有的人走入了他的生命,成爲了他的生命之重,還有的人,分明是異常熟悉,關系卻難以定義。
最後一種人,在聶焰的生命之中隻有一個人,那便是——童帝。
剛才那個一閃而逝的身影是童帝,即便隻是那麽刹那的一眼,聶焰就已經認了出來。
這個男人總是在他生命很特殊的時間出現,對他沒有惡意,但也稱不上善意,總是用極端的方式來達成他的目的。
對于童帝,聶焰自問惺惺相惜是有的,痛恨也是有的,因爲他的極端,自己差點兒失去生命中重要的親人。
偏偏是這種複雜的感覺,讓聶焰對這個始終讨厭不起來,即便痛恨也不是厭惡,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命運感。
就是這樣的感覺,讓聶焰去揀起了腳邊那個魚簍。
他已經麻木到懶得去思考了,思考童帝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思考童帝打的什麽主意,扔給自己這樣一個魚簍。
他隻是掀開了魚簍,發現裏面有一張綢布。
打開綢布,上面隻有簡短的一段話:“此處妖氣沖天,童某身爲獵妖人怎可視而不見?若聶兄還有斬妖之心,請往城中一叙。若聶兄已經爲妖女心死,那便不必前來,回蜀地養老去罷。”
聶焰無言的看着這一張綢布,到最後竟然淡笑了幾聲,然後把綢布收入了懷中。
即便心死,他也不會回蜀地養老,首先他是一個獵妖人,第二他大仇未報,第三則是明陽門大恩在前,自己已經無形之中背負了因果,光有因,不還果如何能行?
想着,聶焰把懷中的劍用布細細纏了背在了背上,站起身來,朝着城中走去。
“碗碗,不管你是否還記得當初的情意。但你大婚之日,在你成婚之地,不宜刀兵之光帶來一絲煞氣。我今日纏劍,是一顆祝福之心,妖也好,人也罷,總還是希望你幸福的。他日,也許這纏劍的布會碎裂,露出其中的劍,就如很多年前那樣刀兵相見。但,不管你知否知道,我自己卻明白這纏劍之時的一顆真心。”
聶焰起身時,看了一眼那不遠處山中的華麗别院,那别院之後的高台紅紗飛舞,聶焰心中如是想到,慢慢轉身,離開了這漓水之旁。
漸漸的,腳步越來越快。
這是一個狂歡的城市。
因爲一場雨給這裏的百姓帶來了這樣一場狂歡,那是一場銅錢雨,灑向天空,發出清脆的碰撞,再嘩啦啦的掉在地面,人們歡呼着去哄搶,而天下的雨卻不斷,就如這沖天的喜氣斬不斷。
每個人都揀到了好多的銅錢,小孩子都衣衫鼓鼓,裝着成把的銅錢,有人甚至用簸箕去接,笑得非常開心。
鞭炮聲就沒有聽過,敲鑼打鼓比那春節還要熱鬧了五分。
祝福人們怎麽會吝啬給予?沒人,不,确切的說是沒有任何存在,不管是妖,是仙,是神都不敢小看人類的願力,一句誠心的祝福,一個誠摯的祈願,一點真摯的信仰,那就是人類的力量,因爲人有靈。
聶焰閉着眼睛都能感受這鋪天蓋地的祝福悄悄的行程了一絲力量。
如果不是因爲這是銅錢雨帶來的,而是人們自發的真心祝福,這股力量說不定真的會保着一對新人相愛終生,不離不棄,也沒有分别流離之災。
所有人都那麽熱鬧,唯獨聶焰一個孤獨的行走在城中。
感受着那股力量,猶如感受着石濤對碗碗的強硬占有之愛,天下人不祝福?好,那我用錢讓天下人祝福!這就是石濤,那一隻饕餮,有着上古血脈的大妖,妖中最是高貴的存在一種态度。
霸道而強硬!
這一絲力量很微小,因爲夾雜了太多的不誠摯,也許形不成那種可以環繞二人的祝福之力,但這股力量是不是足以徹底的分開自己和碗碗?
聶焰稍微垂下了眼簾,抿了一下嘴角。
已經不用去在乎這種力量了,因爲他和碗碗不用這種力量,也注定是分開的。
當然,想必石濤也不會在意這裏的人是否真心祝福,這種力量可以堆砌,他可以讓人擡着銅錢,去很多地方,要這種力量。
他在宣告碗碗是他的,他也在宣告,不管用什麽方法,綁也要把你綁在我的身旁。
聶焰的腳步很輕,甚至還沒有銅錢落地的聲音沉重,那是人恍惚了,整個人就像飄的狀态。
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座在江邊修建的院子,看樣子像是大戶人家的一座院落,用來暖冬也好,避暑也罷,應該不是正式的居所。
聶焰就這樣背着劍走入了這座大門虛掩的院子。
院子很大,至少比起從外面看起來還大,聶焰在走進去的那一片刻,才恍然反應過來這座宅子幾乎占據了大半條小巷。
聶焰走進去的時候,發現院子之中已經有人了,零零落落的分布在院中的各個角落。
他們的穿着相比于普通百姓顯得多少有些不平常,長衫長袍短衫半袖,在這院中皆可看見,要知道,這裏雖暖,也還是冬季。
而他們的長相身形不管平凡還是不平凡的,都多少有些惹眼,因爲有一種不同的氣質,更何況其中還有高大的不像話的,比一個正常的男子要高出一個多頭來,也有矮小的如同侏儒的。
他們有的如書生一般文質彬彬,有的卻如殺豬的一般煞氣滔天。
很難想象,這樣一群人能夠聚集,可是聶焰在踏進門的瞬間,卻是心中升起了一種莫名的親切,從這些人的氣息上,他已經感覺到,他們都是獵妖人。
在這種宅子裏,他們的氣息被一種手段完全的掩蓋,就連聶焰從門前路過,都沒有感應出來。
誰也想象不到,在這妖氣沖天之地,獵妖人也開始慢慢的聚集起來。
看見聶焰的進來,這些人似乎已做平常,在這些日子裏,每天都會有獵妖人趕來,已經是一種常态了,隻不過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家夥,來得晚了一些,眼看明日就是那行動的日子了。
有的人看了一眼聶焰,就低下了頭,态度雖然冷漠,卻也沒有惡意。
有的人卻是友好的沖着聶焰抱拳,聶焰也禮貌的回應。
隻有少數幾個人,看見聶焰,眼中泛過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光芒,卻是掩飾了一下,什麽都沒有說出口。不過,對應聶焰的禮節問候就隆重了幾分,這少數的幾人恐怕是認出了聶焰的身份!
盡管他們不是朝廷的獵妖人,沒有聶焰的畫像。
就算聶焰再低調,也有曾經蜀地頹廢的那一段曆史,知道聶焰面貌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
不過,聶焰進門沒有大張旗鼓的公開自己的身份,這些人自然也不會暴露聶焰的身份,而就在聶焰還禮的時候,一個穿着典型管家衣衫的中年人從後院之中匆匆的跑來,到了聶焰身邊,恭敬的一抱拳,對聶焰低聲說到:“還請聶公子到後院一叙,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說話間,管家躬身,對聶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聶焰也不多言,就跟随着管家朝着後院走去。
在行走間,聶焰低聲問了一句:“童家人?”
“正是,我家公子要在這裏辦大事,不說别人,水童家人就應該跟随。聶公子,不是童家人,是水童家人。”那管家也是低聲的解釋了一句,但卻強調了一句水童。
聶焰微微一笑,點頭稱是:“倒是我一向于深山,很少在世俗行走,習慣了,見諒。”
那管家肯定不會與雙子之一的聶焰過多的計較,而是陪着笑,一路帶着聶焰朝着後院走去。
直到聶焰離開了前院,才引起了一些獵妖人的讨論,到了這裏的獵妖人,一般都是在前廳接待,除了極其重要的幾位,沒人能到那後院去。
而所謂的極其重要,自然是用實力來劃分,那幾位都是聲名赫赫的獵妖人,就算名聲趕不上雙子,但也能成爲如今獵妖人之中的翹楚。
這就是江湖的獵妖人,他們唯一看不清楚的,就是朝廷獵妖人的實力而已。
但沒人讨論出來聶焰的身份,如此年輕又會是誰?不可能會有人想到雙子,除了知道聶焰身份的,因爲在他們心中,雙子從未一起出現過。
這裏已經有了一個雙子童帝,不可能再出現另外一個雙子聶焰。
即便現在的童帝已經水童,好像隐隐高過了聶焰的聲望,但聶焰也還是雙子,最近也是風頭不小,隻是無論如何也壓不過已經完成傳承的水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