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淚水沖刷了臉上污泥的原因,如今倒能看出小臉兒上的幾分清秀。
原來這小乞兒除了一雙靈動眼睛,還有一副清秀的模樣。
隻不過,現在沒有人注意這些。
不管是聶焰還是小乞兒自己都沉浸在了小龍鎮的悲傷往事當中。
但除悲傷以外,聶焰心中還有一絲奇特的感覺,原來有人真心陪自己一起難過,難過的感覺也就不再那麽難受了。
這種感覺聶焰從未體會過,卻又莫名的想起了師父的一句話:“這世間的修行是要忍得孤獨的。其實,也本無所謂孤獨,隻怕是一個人在體會了陪伴之後,才會感覺到寂寞,覺得孤獨。”
聶焰記得師父說這話的時候,正是自己十歲那一年,被宣告十五歲就要下山。
也曾記得,那夜懸崖上的風很大,吹得師父一頭白發飛舞,胡須顫動....
更記得,師父說這話時候,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帶着無盡的惆怅與不舍。
今日,與小乞兒萍水相逢。
已經不敢想他日或許下一刻就要離别的時候,因爲有人陪伴的感覺就是如此,恐怕師父當日也是這樣所想吧?
隻怪自己少不更事,不懂那一股離愁别緒。
聶焰想得入神,那小乞兒也終于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泣,轉頭問到聶焰:“你那時還是一個嬰兒,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師父說的。”聶焰擦去臉上未幹淚痕,簡短的敷衍了一句。
越入紅塵,便越想顯得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其實看那紅塵繁華種種,誰又不想真正融入其中呢?
“哦,你也是幸運。那麽大的災禍,就你一人能夠逃脫,還遇見了那麽好的師父。”小乞兒爲聶焰之後的結局感到欣慰。
聶焰也隻是淡然一笑,并未多說什麽。
其實不管父母身亡也好,師父出現也罷,都隻是他的命運,命運冰冷的容不下幸運一說。
此時的聶焰已經打開了身上的包裹,拿出了兩張巨大的黑布,随意尋來了一根粗大的樹枝,權當做工具,開始動手挖掘眼前的墳墓。
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要帶着父母的遺骸回到故土,那是父親的心願,在記憶中,父親總是遺憾身死異鄉,身爲子女,如何能讓父親的遺憾繼續延續下去。
聶焰的動作很快,小乞兒也開始在旁邊幫忙,即便幫不上什麽。
當日,師父埋葬父母時,就并不是埋骨很深。所以,在接近一個時辰之後,這墳墓就已經被挖開,父母的骨骸就在眼前。
當年,父母的音容相貌還是如此真實動人。
十五載過去的今日,卻已經是真正的殘骸,留下的隻是一番思念。
忍着悲傷,聶焰開始仔細的揀骨放于那黑布之上,身旁的小乞兒猶豫了一下,竟然也幫着聶焰仔細的開始揀骨。
聶焰心中驚奇,雖說父母已經化爲枯骨,但這墳頭挖開來,還是充滿了一股腐朽的氣息,散了好久,也沒有完全的淡去,再說骨骸這種東西,多少有些形容猙獰,一個小女孩子,即便是乞兒,如何又敢做這種事情?
卻不想,小乞兒如同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看着聶焰,雙眼又要滴出淚來。
“你從出生,就有父母憐你,惜你。即便不能常伴你左右,看你長大,也是因爲爲了你活下去,付出了性命。可我從來不知道父母是誰?隻能想,他們或許也是這般待我,卻沒有一個師父來告訴我這段往事。”
“看你想要完成父母這心願,我也就想着如若是我父母也是如此,我也想要這樣盡孝。所以...你不要怪我唐突就好。”
說話間,小乞兒臉上已經滾落兩行淚水。
看得聶焰心中微疼,卻也不知道要說何言語來安慰,沉默了半天,隻問出了一句話:“你叫什麽名字?”
“碗碗。”小乞兒輕聲的說到,好像又覺得自己一直流淚有些丢臉,幹淨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沖着聶焰展顔一笑。
又是那樣的笑容,在擦去了臉上的大部分污垢以後,配合着清秀的臉蛋兒,更加的動人。
仿佛可以打動世間所有人,包括最冷血的人的心。
這樣的笑容再見還是如此的震撼,即便是心頭的悲傷,也好像被安撫了一些,聶焰低沉的默念了一聲:“婉婉?”
這名字倒是非常的女孩子氣。
卻不想碗碗搖頭說到:“不是婉婉,是碗碗,吃飯用的碗那個字。”
“啊?爲什麽要叫這樣的名字?”聶焰沒有想到世間還有如此的名字。
“因爲我婆婆揀到我的時候,我的身旁有好多打破碗碗花。父母又沒有留下隻言片語,說我需要姓什名什。所以,婆婆就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碗碗了。”這個名字很簡單,用在女孩子身上甚至顯得有些粗陋了點兒。
但碗碗卻很是爲這個名字開心的樣子。
這種簡單的開心也感染了聶焰,若是世間人都是如此美好,那麽爲守衛這世間,斬妖除魔,奉上性命又是如何?
眼看着,父母的遺骸已經分别被裝進了兩個包裹,聶焰毫不費力的就把它們背在了背上,并緊緊的打好了繩結,這才對碗碗說到:“走吧,我這就帶你出去。”
“那你呢?就要走了嗎?”碗碗追問了一句。
“是啊,我要去一趟父親的村子,把他們埋葬在那裏,你是知道的。”聶焰點頭,認真的說到。
“那明天趕路也可以啊。”碗碗轉動着眼珠,這樣說了一句。
在談話之間,兩人已經朝着樹林之外走去。
此時,已是午後,日頭正好,陽光灑落在樹枝縫隙間,斑斑點點,微風輕撫後,光點搖動,鳥鳴之下,爲這小樹林憑添了幾分美麗。
可惜聶焰卻是不懂碗碗話中之意,直有些呆愣:“爲什麽我要明天趕路?”
“那還不簡單,你我萍水相逢,也算一起做過一件事情,難道就不值得一起吃一頓飯嗎?”碗碗再次笑了,熱情的邀約聶焰。
在碗碗的笑容之下,聶焰竟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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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初行江湖。
聶焰有的隻是孤獨。
紅塵萬千。
似乎也與他絲毫沒有關系。
不論是山林裏孤獨的行路,還是城鎮中偶爾的小憩。
他永遠隻是一個人,融不入這世間。
所以,此刻看着眼前躍動的火光,一群小乞兒啃着沒鹽少味,嘴上油乎乎,卻異常開心的笑顔,聶焰有些恍惚。
恍惚到差點兒忘記了自己爲何會來到這裏,是如何遇見這些小乞兒?仿佛自己天生就是這裏的人。
“大哥哥,你好厲害。竟然那麽輕松的就打到了三隻野兔,一隻野雞。我們大姐用了半個月時間做陷阱,卻什麽東西也沒有捉到。我好想吃肉哦。”和聶焰說話的是那個鼻涕娃。
之前,還差點兒被聶焰的鬼臉吓哭,現在卻因爲這點兒野味,和聶焰分外的親近起來。
聶焰笑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用手摸了一下鼻涕娃有些亂蓬蓬的頭發,就已經是他表現親近的極限了。
而鼻涕娃的話顯然引來了衆孩童的共鳴,紛紛爲聶焰歡呼叫好。
孩子的世界就是那麽簡單,隻要真誠的好,他們也會付出同樣的情誼。
隻是碗碗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敲了鼻涕娃一下,弄得鼻涕娃一撇嘴,差點哭出來,直呼要投奔大哥,不要大姐了。
是夜,難得吃飽喝足的孩子們紛紛入睡了。
聶焰卻在這殘破的院子内,久久不能入眠,幹脆爬到了屋頂之上,看着漫天絢爛的繁星,靜靜的發呆。
曾經在小道界之中,難眠的夜晚,他也是如此。
今日的一切經曆,恍然如夢。
其實,初初與人這樣接觸的少年又怎麽能心緒平靜?
卻在這時,一個身影也爬上了屋頂,不是碗碗又是誰?
兩人默契的保持了沉默,都一同仰望着這星空,沉默了許久,聶焰才開口:“這些孩子都是你帶着的?這城門外的田地也是你們弄得?”
說起田地,碗碗的臉上就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絲笑容,答非所問的說到:“這是第一年真正的種上莊稼呢,等到它們成熟了。我們就不用輪流的去乞讨了。以後,日子就會越來越好的。”
說話間,碗碗的眼神明亮,感覺那幾片歪斜也并不茂盛的田地就是她的全部希望。
聶焰又沉默了,其實不問他也大概從之前孩子們的言語中,知道了這些孩子的身世,全部都是流浪的孤兒。
遇見在一起,總比孤獨的流浪乞讨要好,于是就抱團取暖了。
由于碗碗在其中最大,也被曾經收養她的婆婆教書認了一些字,多了一些想法,然後就成爲了孩子們的大姐。
最終流浪落戶在了這個破敗小鎮。
隻因爲這裏一夜被毀,還能找到許多生活所用的東西,就比如冬日的棉襖。
然後再在鄰近的小鎮輪流的乞讨,應該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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