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來,太子爺您是早就知曉天隽的生辰會在王府中慶賀?”輕輕将手中的茶盞放到一側的桌案上,承歡同樣不卑不亢的反問道。
直到風蝕同柳書文抵京的前一日,承歡才接到宮中突然傳出的聖旨,指明家宴定在王府中。
彼時承歡已經将整個上清居都安置了精細的護衛,哪料到會突然改了地點。
故而昭雪準備了大半個月的說法,又怎麽可能會成立呢?
也就是說,其實一開始歐陽孤容就已經知道晚宴是定在王府中,隻是這半數月來,歐陽孤容卻隻字不提,叫承歡獨自一人忙忙碌碌。
“太子爺,你我之間,何時生分到靠宮中太監來代爲傳話?”見歐陽孤容半天沒有回應,承歡靜靜起了身來,素來恬靜淺笑着的嘴角,此時卻挂上了一抹漠然的笑意來。
在這座京城中,承歡本來就是無依無靠的。她所擁有的,不過就是自己的一雙手,同一個愛自己的男子和一個延續着自己血脈的少年。
沒想到承歡一直以爲要爲他分憂,不叫瑣碎家事打擾到他的這個男子,卻已經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瞞騙她、不信任她。
“歡兒,你……”将承歡意欲離開,歐陽孤容當即就追了出來。
然而心灰意冷的承歡卻并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皓白的衣袂無風自動,微微一拂袖就将歐陽孤容的身形阻隔在了自己身後。
“螭龍,連你也一并瞞騙我。”徑自回到寝屋後,承歡看住跟前一襲青衣素衫的螭龍,無力的說道。
螭龍整日和歐陽孤容形影不離,歐陽孤容所知道的事,螭龍自然沒有不知的道理。
然而螭龍看着承歡整日在上清居内忙碌着,卻也隻字未提,承歡如何能不生氣。
然而更多的,卻是承歡心中那些年少時熊熊燃燒着的烈火漸趨熄滅下去的無力,而今承歡隻覺這一座空茫茫的皇城中,原是一個葬送人心的地方。
“阿容見你那樣歡喜,故而不願拂了你的心意,其間他也數度同皇上提過無需設宴,病榻中的皇上卻一反常态的堅定。”螭龍徑自道出實情來。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聽完螭龍的一席話,承歡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了下來,然而面容上的倦怠之色卻愈發濃了起來。
從什麽時候起,原本相親相愛的他們,竟然要靠身邊衆人爲他們解釋來化開心結。
又是從什麽時候起,承歡和歐陽孤容已經忘卻了把酒問青天、談笑詩詞間的恣意揮灑。
螭龍走了之後很久,承歡都維持着螭龍離開時的姿勢,靜靜的感受着時間的遷移,日月的輪轉。
《百戰奇略》、《練兵實紀》、《武備志》、《籌海圖編》、《武經總要》……
承歡腦海裏一一浮掠出這些她早些年熟背下的書目,心中登時有了清醒的認識。
在戰場上懂得用兵帷幄、揮斥方遒的她,在這裏同樣可以。
正所謂兵者、詭道也,既然用的是詭诘之法,對待人事同樣可以運用得上。
先前她不願去面對,不願正面出擊,一方面是不願将自己牽扯到這樣一個争鬥的漩渦中來,另一方面也是爲着她所愛的人着想。
但是現如今的情勢下,已然由不得她那樣畏葸了。
今日昭雪隻是不斷的離間他們,就已經有這樣成功的效果了。
再這般放任下去的話,隻怕最終承歡所失去的不止是這太子妃的虛名,還有那個她所深愛的男子同她的骨血。
然而這一次,若非因爲這樣的心灰意冷,承歡也是斷然不願出手去面對的。
翌日清晨,承歡一早就已經轉醒,然而素來不喜賴床的她今日卻遲遲不願起身,貪戀着床榻的溫暖。
自從前日的一場争執之後,承歡就将寝屋周圍再次立下了結界,惟有歐陽孤容一人不得進入其中。
“娘親好懶,現在還不起身。”承歡尚且慵懶的倚在床榻間暗自出神的時候,天隽清朗的聲音就闖了進來。
“小少爺,夫人還……”巧兒也急急跟在天隽身後闖了進來。
承歡含笑,也正是因爲還有這樣溫暖而真實的畫面,要傾盡氣力守護住這一切,叫她蒙蔽了自己的心靈也是願意的。
難怪宮廷中的女子最終無論如何都會變成那樣一副利益熏心的模樣,正是因爲這樣的一個開始,最終也隻得無奈的一步一步走下那樣的深淵中去吧。
這樣想着,承歡的嘴角也不自禁的露出一絲苦澀來。
不知這樣的萬丈深淵之下,是否還會有救贖的光芒。
“巧兒,沒事,你先退下吧。”承歡慵懶的攏了攏發絲,這才起了身來赤足踩上了冰涼的地闆。
“今日怎麽這樣勤快?”承歡徑自從一側取了絹帕出來,細緻的爲天隽拭去額頭細密的汗絲。
“怕娘親責罵。”天隽感受着承歡冰涼的指尖拂拭過自己的皮膚,認真的回道。
承歡含笑揉了揉天隽的腦袋,面容上這才多了一絲往昔的淺笑。
“這件事本不怪你,是昭雪有心算計我們。”拉着天隽坐下,承歡一邊取了糕點喂他,一邊柔聲說道。
“我知道了,她是爲了離間你和爹爹!”天隽吞咽着糕點,含糊驚呼道。
看着天隽恍然大悟的模樣,承歡含笑點了點頭。
這一次昭雪的離間計使得确實很成功,素來沉穩處事的歐陽孤容都被她這一招震懾住。
“可是娘親,爹爹并不知道這些啊,你何故不願原諒他呢?”過了半響後,天隽才猶疑着輕聲問出了心中憋悶了一夜的疑惑。
承歡換上了皓白薄衫,皓腕間的一隻銅鈴伴随着她的動作搖得叮鈴作響。
原是那樣的超塵脫俗的絕世之美,現今卻已然更多了幾分慵懶,少了幾分輕靈。
“爹爹昨夜等了你半夜,之後就去書房睡下了。”見承歡不應,天隽又接着說道。
承歡的動作卻并未停歇,一雙柔荑玉手已經轉換到了發絲間,用一隻雕刻了蓮花的銀簪随意挽起了一個發髻來。
天隽尚且年幼,大抵是不會懂得這樣的心灰意冷的。
在着偌大的皇城中,他們都是孤零零的個體,隻能依靠住彼此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爲着歐陽孤容的太子之位,承歡舍棄的是自己的飛揚跋扈、江湖習性,以及恣意歡暢的灑脫。
承歡甯願被諸多的禮教束縛住,甯願整日守在這高牆内爲他們準備着一日三餐、起居作息。
歐陽孤容付出的是對承歡的愛,而承歡所付出的,卻是她畢生所有的時間同精力。
“今日不用進宮去嗎?”半響後,承歡收拾好了自身,方才擡眼看住絮絮叨叨的天隽柔聲問道。
很顯然,承歡不願回應天隽的話。
“陪你吃了午飯我就進宮去。”天隽隻得喪氣的回道。
“幾日未見你,皇後娘娘也該念想了。我出府去走走,你就不用耽在這了。”承歡卻含笑拒絕了自己兒子的好意。
現下的承歡,已絕非昨日的承歡。叫她坐以待斃,已然是不可能的事。
“那……好吧。”看着依舊風輕雲淡的承歡,天隽也隻得點了點頭。
護送着天隽進了禁内,承歡如往常一般囑托了幾句,就徑自折身往禁内的一處宅邸走去。
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昭雪能夠那樣的有恃無恐,除卻背後有整個鳳氏一族的力量和皇後的支撐外,想必她自身也有過人之處才是。
靜靜隐身在高牆之上,承歡看着膳房中不時高喝出聲的昭雪。
原來先前歐陽孤容自王府中帶回的糕點,都是出自這一位正在被呵斥的女子之手。
看昭雪這一副刁鑽驕縱的模樣,那位女子似是沒少受苦。
“不過兩碟糕點罷了,這麽磨蹭是想捱闆子麽!?”沒過多久,昭雪的呵斥聲又傳了出來。
倚坐在牆角的承歡無奈的搖了搖頭,平素溫婉乖巧的昭雪,在府中竟然是這樣一副驕縱的模樣。
若是叫她日後擔了宮中大責,隻怕整個後宮都不得安甯。
“王妃,皇後正傳召您呢。”不出多時,另一個侍婢進來,畢恭畢敬的說道。
承歡看着昭雪氣急敗壞的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的剜了做糕點的女子一眼。
“這位姑姑,您在這受苦了。”待得昭雪走遠後,承歡這才一躍而起翻身進了膳房去。
“你是……?”狷介的擦了擦滿手的面粉,雲谷猶疑的問道。
“這些是巴豆同砒霜,少量服食并不會緻命,昭雪姑娘那樣折辱你,想必你也不會願意善罷甘休的吧。”承歡自空間寶戒中取出柳書文留下的藥物,輕拍着雲谷的手柔聲說道。
承歡面容上的一臉溫婉,加之語氣中包含的那萬千魅惑,一時之間叫雲谷也似是進入了迷幻之境一般。
“你到底是誰?”雲谷雖然已經被承歡的話勸說得心念一動,但還是緊緊揪住承歡的身份不放。
“我也是曾經被昭雪傷害過的女子。”承歡的面容上也顯露出了凄涼的神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