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兒,你可是懷疑有人要加害于我們?”承歡的動作自然瞞不過眼前的風氏二老,故而待得承歡方一回到自己的坐席,柳書文就不動聲色的用密語術追問起來。
“母親,今夜王府中的食物,你和父親一定要加倍小心食用。”瞥了一眼一側眼神溫婉的昭雪,承歡隻得淡淡做出這樣的囑托。
這件事牽涉的不僅僅是昭雪同皇後,更有她們背後的鳳氏一族。
若是将這件事鬧大了,隻怕日後就将會是兩個家族之間的對決。
深居南疆的風氏一族素來遠離朝野紛争,承歡自然不願意因爲自己的緣故,将整個家族席卷進朝堂之上來。
更何況風蝕雖然曆經滄桑,但脾性中卻依舊持有着江湖豪客的暴躁一面。
隻怕惹惱了風蝕,待他發作起來六親不認時,即便是動用整幅風氏一族的實力,也要同傷害自己寶貝女兒的朝廷對抗到底。
“歡兒,别忘了,母親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醫仙’。”笃定了承歡心中的顧慮,柳書文卻不甚介意的誇起了海口來。
聽得已經年過半百的母親這樣說,即便是在皇上坐鎮的家宴中,承歡也差點一個沒忍住開懷大笑起來。
大家還有心情說笑,證明事情總是會有回還的餘地的。
隻期望承歡所擔心的事情,終究不要發生。
然而說笑歸說笑,一場家宴下來,就算是自小習武的承歡,也幾近累得不能動彈。
每每撤換上一道新的菜肴時,承歡都要借故往柳書文和風蝕的桌席而去,狀似不經意的閑聊數句。
然而在那一句句的閑聊中,承歡一雙玉指間的銀針卻已經穩準的探測上了食物去。
直至确定了每一道菜的安全性,承歡才敢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席間去。
除此之外,昭雪那一雙暗藏着陰蟄的目光一直緊盯住承歡不放,也叫承歡一整個晚上都隻覺如芒在背一般。
就算是面臨着數萬人的大軍壓陣,承歡也從未如同這一個晚上一般,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難捱。
待得一行五人回往上清居後,承歡身上的一襲太子妃诰命服都已經被她的冷汗微微漬濕。
“歡兒,苦了你了。”方一回到上清居中,柳書文就心疼的拉住承歡的一雙玉手說道。
難怪不過一年半載沒見,承歡竟然消瘦了那樣多。
自今夜的情形一看,就能夠想象得出承歡平日裏在宮中走動時,過得如何的謹小慎微。
隻怕有許多個日夜,承歡都是無法安坐下來飽餐一頓的。
“母親這是哪裏的話,我都是爲了您和父親,并不辛苦。”承歡卻依舊是恬靜從容的微笑着回道。
爲着報答風蝕和柳書文這十幾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做這樣一點小事是值得的。
隻是今夜的晚宴中昭雪那種過分平靜的态勢,反而叫承歡心生不安。
除了那一雙帶有陰蟄的眼神時常緊盯住承歡不放之外,昭雪反倒難能一見的乖巧起來。
即便是歐陽孤容就坐在她身側,她也隻是兀自專注于場中的歌舞,并未花任何心思在歐陽孤容身上。
而整場家宴中,除了幾個做事老成穩重的太監在屋内服侍之外,昭雪并沒有增派過多的人手到宴廳中去。
并且對于承歡特意囑咐螭龍增派進來的下人,昭雪也都置若罔聞,任由承歡手下的人将整個宴廳控制住。
在那樣的情勢下,不要說是想要毒殺其中任何一人了,就算是一隻微小的飛蟲,都是很難進得去的。
“留在京中還連累你擔驚受怕,我已經同你父親商量好,明日一早就折返山莊。”聽着承歡爲了寬自己心的話,柳書文半響才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我們去意已決,無需再留。倒是你,若是京城待得不舒服,山莊内的鳳鳴軒總還是爲你留着的。”阻住了正欲開口的承歡,柳書文徑自接着說了下去。
被柳書文這樣一說,承歡也隻得無奈的點頭答應下來。
他們一家人都是脾性倔強之人,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旁人如何勸說,也都是沒用的。
一路策馬靜靜尾随在柳書文一行的馬車後,承歡眉眼間的郁結卻并沒有因之而得以舒展。
“父親、母親,舟車勞頓,你們一定要多加保重才是。”出了城,承歡才拉着柳書文的手戀戀不舍的叮囑着。
“歡兒,你同阿容……?”雖然知道這件事不該提,但是看着承歡潑墨瞳仁中的郁結,柳書文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自前夜的家宴結束後,歐陽孤容一路上雖然依舊施施然交談着。
但是一想守護在承歡身側寸步不離的歐陽孤容,前夜總是有意無意的拉開同承歡之間的距離,對待承歡的态度也急速的冷淡了下去。
風蝕和柳書文嘴上不說,心中卻已經知道事出因由大抵同前夜晚宴上承歡的小心翼翼脫不了幹系。
“母親,我是太子正妃,天隽的娘親,不會有事的。”承歡卻隻是避重就輕的回道。
“既然身爲人家的妻子,有時候還是需要多擔待一些。”聽得承歡那樣說,柳書文也隻得無奈的說道。
幾十年前,她選擇了自己所愛的男子,放棄了承繼南山一派的殊榮。
每日在天宇山莊中,就隻是爲風蝕準備着一日三餐,素有妙手回春之術的柳書文,卻隻是安心的照顧着自己丈夫和女兒的生活起居。
故而在這幾十年的細水長流中,柳書文的感悟,自然要比承歡多得多。
“對了,皇上的病情……”這個時候,柳書文卻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夜本來要囑托承歡的事情,卻因爲歐陽孤容急劇的态度轉變,讓她忘卻了。
“皇上連綿病榻數月,宮中禦醫皆不得法門,依母親之見是何故?”這個時候,承歡也突然想到了明宣帝那所謂的怪病。
左右環視了一番後,柳書文這才對着承歡輕聲說道:“西方諸國有花名曼陀羅,長久使用緻使中毒者四肢無力,精神異常,時常處于虛幻境界中。”
承歡的一雙潑墨瞳仁登時就是一緊,明宣帝的飲食起居在宮中素來都有專人服侍。
加之明宣帝生性多疑,對自己的食物理應是極之謹慎的。
能夠在這樣的情勢下,還長久向明宣帝下毒的人,一定是明宣帝極之信任的才是。
“母親,此毒可有解法?”理了理腦海中的思緒,承歡才側身往柳書文身側去,壓低聲音問道。
“我身邊的藥材不齊全,解藥還需回到山莊後才能配置出來。這些丹藥你且先守住,隻能暫且抑制住皇上體内的毒。”柳書文自空間寶戒中掏出了丹藥交到承歡手中去。
“我知道了母親,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日之後我會叫螭龍會山莊去取解藥的。”最後,承歡隻得說出這樣一句依依不舍的話語關懷來。
柳書文和風蝕都年事已高,而她雖然名爲承歡,卻被困守在了這座金絲牢籠中,不得承歡膝下。
爲人子女一場,卻不能對這一雙父母做出最爲長情的表白,承歡心中始終是存有愧疚的。
“娘親,你終于回來了。”承歡方一踏進王府的大門,天隽就急急迎了上來低聲說道。
疑惑的看了一眼天隽,什麽事竟然能叫這個小大人也這樣的慌張?
沒走出幾步,承歡卻已經知道了天隽所懼怕的是什麽。
廳堂中央,歐陽孤容正襟危坐在正中的交椅上,而素來對着承歡溫柔暖笑着的面容上,現今已經換上了先前那種寒冰樣的冷漠。
那樣的冷峻,叫承歡恍惚以爲這當中的十數年鬥不過是黃粱一夢。
歐陽孤容還是那個睥睨天下的皇子,而她還是那個遊曆江湖的女匪。
“今日早朝結束得這樣早?”承歡徑自斟了茶奉上,語态淡然的對着歐陽孤容問道。
“昨晚的事情,你作何解釋?”歐陽孤容卻并未擡手去接承歡手中的茶盞,而是冷聲問道。
見歐陽孤容不欲接自己手中的茶盞,承歡也并不強求,徑自擡起茶盞送到唇邊去微微啜了一口清茶。
承歡沒想到自己做得那樣不動聲色,最終卻還是難逃歐陽孤容一雙法眼。
不過轉念又一想,歐陽孤容自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更何況他所看所思又比别人多得多。
心思那樣缜密,想要瞞騙他定然是不可能的事。
“接到線報說,宮中有人想要毒殺父親、母親,故而我才那樣謹小慎微。”直到柔荑玉手間的一盞茶緩緩喝完,承歡才如是回道。
“宮中?但那裏是我太子爺的王府!”聽得承歡那樣說,歐陽孤容的語氣愈發陰冷起來。
承歡卻并不多作回應,靜靜對着天隽拂了拂手,示意他先退下。
“昭雪爲了這場家宴已經整整忙活了大半個月,你這樣做,豈非當衆折辱她!?”歐陽孤容的語氣愈發淩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