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中人,與生俱來就背負着了滿滿的無可奈何,你多擔待他一些。”蘇慕亦還在繼續勸解着。
承歡坐在一側靜靜聽着,神思卻已經拉扯開了好遠去。
“慕亦,我們第一次會面時,你引誘我喝桃花釀,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然而片刻後,承歡卻用密語術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彼時承歡已經懷胎多時,明眼人皆能一眼看出承歡隆起的小腹。
而當時倚靠在桃花樹下對酒當歌的蘇慕亦,卻還是以美酒爲餌,引誘承歡對自己懷中的桃花釀垂涎三尺。
“你便當我是有意爲之的罷,那時在朝的皇子,無不以鏟除歐陽孤容爲快,奈何偏偏隻有你叫他動了心神,并且還是拼盡全力的護衛。”蘇慕亦卻是眉眼含笑的回道。
承歡一聽蘇慕亦的回應,莞爾一笑,這才放開了聲說道:“那就不是有意的了。”
一側的螭龍和天隽不知承歡和蘇慕亦用密語術交談了什麽,現下聽得承歡這樣一句話,一時隻覺雲裏來霧裏去的。
然而天隽看着自己娘親眼中暗含的贊許之意,登時心頭警鈴又大作起來。
先前若是回了天宇山莊去,歐陽孤容也并不用耗費多少氣力就能找得到他們母子二人。
加之屆時他的外公、外婆也一定會在一旁幫襯着規勸承歡一番,承歡重回歐陽孤容身邊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今他們竟然不管不顧京城中的一切,隻爲了照料這個人,就跟随着他遠赴西北極寒之地。
隻怕就算歐陽孤容找得到他們母子二人,也不是那樣好勸說的,可以将承歡帶回家中去。
聽得承歡那樣說,蘇慕亦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和煦的笑意來。
承歡心底良善,自是不願意相信彼時他真的對天隽動過殺機。
更何況而今天隽安然無恙的長高長大,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最好的安慰了。
雪不知從何時開始下了起來。
如此之大,仿佛一群蝶無聲無息地從冷灰色的雲層間降落,穿過茫茫的冷杉林,鋪天蓋地而來。
大片的雪花穿過冷杉林,無聲無息的降落,轉瞬就積起了一尺多深。
隻是一轉眼,荒涼的原野已經是蒼白一片。
經曆兩日的颠簸行駛,承歡一行四人已然到了昆侖山的邊界來。
隻是京畿中已然是一副初春的和煦景象,而這一片中年被冰雪覆蓋住的山脈中,卻依舊還是一副皚皚大雪的模樣。
馬車愈發緩慢的往前駛着,天隽卻已經按捺不住孩童對白雪的喜愛,頻頻拉開簾子觀賞着一路蒼白的景緻。
看着天隽對一切都持有着極度興趣的模樣,承歡也不禁遙想起了十年前她離開山寨時的景象。
彼時歐陽孤容擔了護衛的身份,整日形影不離在承歡身畔,即便是坐着馬車上,也不願叫承歡捱半點苦。
那時的溫柔缱绻,竟一倏忽間就去了何方?
“公子,浮生閣到了。”趕馬車的小厮低喚道。
方一掀開車簾,承歡卻叫眼前的亭台樓閣給震懾住了。
難怪久病的蘇慕亦能夠在這嚴寒的昆侖山中居留下來,在一片蒼茫的皚皚白雪中,惟有眼前的這一處庭院有着春意盎然的生機。
凝神望去,庭院東側還不時有騰騰熱氣撲散到虛空中,顯然是有着溫熱氣體存在的緣故。
“耽會進去可以細細看。”看出了承歡的凝神,蘇慕亦溫柔的聲音傳進了承歡耳中去。
承歡這才回過神來,随在蘇慕亦身後下了馬車去。
西北的昆侖山一脈,長年寒冷。
然而這一處名爲浮生閣的院落,卻因着有熱泉湧出的緣故,溫熱得宛如陽春三月。
蘇慕亦因地制宜,按地面氣溫的别同,分别設了春夏秋冬四館。
先前承歡看到的熱氣騰空之處,就是夏園。
“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樣好的院落,閑一世亦不爲過。”承歡跟在蘇慕亦身後走着,連連咂舌表示着贊賞之意。
原先以爲金城寨中依山傍水的建造,已經算得上是這個時代中的精湛技藝了。
沒想到而今一看到蘇慕亦的這浮生閣,承歡才知道原來還真有絕世高人存在。
“你如何閑得下來。”蘇慕亦也含笑回道。
一行四人走到了西側的夏園中,蘇慕亦的咳嗽才漸趨平緩了下來,而今也已經能夠靈活自如的對話了。
耗費大量精力打造出這樣一座府邸,泰半也是因着蘇慕亦身體需要的緣故。
而正是承歡同蘇慕亦恣意遊逛着整座府邸的時候,一側卻傳來了螭龍難能一聞的驚呼聲。“這是君王之劍,動不得!”
聽得螭龍這般震怒的語氣,承歡的眉間也不禁凝起了一抹疑慮來,兀自循着螭龍的聲音走去。
果不其然,螭龍和天隽正對着一柄半身沒入土地中的玄黑長劍。
方才螭龍那一句話,顯然是對身旁的天隽說的。
“天隽,來之前娘親叮囑過你什麽?”承歡也走到了天隽跟前去,淡淡說道。
語氣雖然還是平日那一番溫柔的語氣,但是今夏的溫柔中,顯然已經透出了三分嚴厲來。
承歡這一番昆侖山之行,雖是爲着照顧蘇慕亦而來,但是始終是住在蘇慕亦的府邸中。
“不礙事的,這柄劍自院落鑄成之時就已經在這裏,十餘年過去了,卻終究無人能夠将它拔出。”蘇慕亦卻在一旁圓起了場。
“慕亦伯伯,我可以拔它出來嗎?”因爲承歡先前的一番話,天隽才微微收斂了一些,對着蘇慕亦恭敬的詢問道。
聽得此言,螭龍正待上前阻止,卻被蘇慕亦不動聲色的攔了下來。
承歡眉眼也在不經意間微微帶了幾分笑意,那笑裏更多的是對孩童純真心性的慈愛。
湛泸作爲上古神劍,其威力比及承歡手中那一柄無量之劍也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湛泸對于皇室一族的成員,真正的意義卻還不止于此。
相傳湛泸爲明君之劍。
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
現今在位的明宣帝,文治武功、雄才大略,卻依舊沒有能夠得到這一柄通體玄黑的寶劍。
“浮生閣等同你自家府邸,無需多禮。”蘇慕亦這才微微咳嗽着說道。
一句話雖然說得吃力,但是這句話中所蘊含的堅定,卻是常人絕難想見的。
在蘇慕亦心中,承歡雖然不屬于自己,但是承歡膝下這一名唯一的自私,早就被蘇慕亦當做自己的兒子一般對待了。
先前歐陽孤容帶着天隽颠沛流離的數年光景中,蘇慕亦也沒少暗中幫扶着這個孩子。
否則那樣幼小的稚童,隻怕也是無力支撐長久的長途跋涉的。
“謝謝慕亦伯伯!”得到蘇慕亦的首肯後,天隽連忙歡愉的道謝起來。
自從進入蘇慕亦的府邸中,天隽心中就隐隐然有一種被牽引住的感覺。
那股力量是那樣的強勁卻柔和,似是在無盡的殺戮中卻又飽含着更爲宏大的包容與寬厚。
而後天隽就徑自循着心中那一股牽引的力量而去,沒想到竟然就走到了這柄名爲湛泸的名劍跟前。
認真的卷起了自己同樣皓白的衣袖,天隽在衆人注視的目光下往通體玄黑的湛泸走去。
那一股無形的牽引之力太過強大,強大到天隽一時一刻都不能再等待。
凝視着天隽的動作,蘇慕亦複又不能自控的劇烈咳嗽起來。
這一咳,竟然就咳得彎下了腰去,似是有千萬斤重擔壓在他的背脊上一般,叫他隻能這樣無奈的彎着腰。
承歡掌心彙集的靈修力愈發濃了起來,溫柔而輕緩的随着承歡一下一下輕拍着蘇慕亦的後背,灌輸進蘇慕亦的四肢百骸中去。
“耽會我們就去見你府中的大夫。”承歡不容置疑的說道。
蘇慕亦這一路走下來顯然是極之辛苦的,每日承受着這樣巨大的疼痛,若是依着尋常人的心性,隻怕早已堅持不到如今。
然而眼見着蘇慕亦這般嚴重,承歡卻還是不願相信蘇慕亦已經病入膏肓這一件事。
同大夫會面,承歡也是想自醫者口中,真正的确定蘇慕亦的病情惡化到了何種地步。
正是這時,一陣五彩的華光卻突兀的閃耀了起來,将在場的衆人都團團包裹住,直叫人睜不開眼睛。
光華無比的耀目,卻并沒有叫人覺得不适,反而是給人以一種巨大的保護愛和隐忍的溫和之感,叫人心中頓時充盈起了一片暖陽。
“娘親,我将湛泸拔出來了。”承歡等人正失神間,天隽愉悅的聲音就響徹起來。
承歡自那一道耀目的五彩光華望去,果然正是源自天隽手中那一柄通體玄黑的長劍。
湛泸,湛湛然而黑色也。
這一柄通體玄黑、渾然無迹的長劍,在擁有着無堅不摧之力的同時,卻又不帶絲毫殺氣,正是所謂的仁者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