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一個人的品性良善,是自天性中便留存着的。
真摯良善如承歡,即便是在京城這一座大染缸中,卻還是保持着自己天真良善的秉性,沒有被一絲一毫的陰暗所侵蝕。
反觀他們自身,總以爲是因爲時局所迫,讓他們不得不做出那樣的選擇。
其實現下回望過去,沒有什麽事是不得已的,他們每一步落下的腳印,每一次做出的抉擇,其實都是天性使然。
他們的秉性中本來就存在着邪惡和陰暗的種子,隻是在這樣一片土壤中得到了滋養和生長罷了。
而承歡,因而本性中絕對的聖潔而光明,所以并不會被這樣的環境所侵染。
“發什麽愣呢?你何時再回來呢?”見蘇慕亦怔住,承歡也沒有多加介懷,兀自走到一側圓桌上斟了茶問道。
“既是那麽饞酒,叫螭龍去取來豈非更快一些。”蘇慕亦這才回過了神思,含笑說道。
“螭龍也來了麽!?”承歡卻驚喜的大叫起來。
一想到那些将螭龍當做坐騎的日子,承歡心中還是無限歡喜的。
與其說是螭龍和承歡之間是契約與被契約的關系,倒不如說他們之間是患難之交更爲恰當一些。
那些承歡在刀口上來來去去的日子裏,螭龍的存在,的确是給予了她莫大的幫助的。
“既是這樣想念螭龍,當初何故還攆他走?”蘇慕亦也不喚螭龍出來,隻是好整以暇的反問道。
承歡這才定了定神,徑自坐到一側的腳凳上去,“總覺得那樣霸者螭龍,虧欠了你些什麽,更何況螭龍也的确應該修養一些時候了。”
“嚯,修養!你倒是說得輕巧,回道昆侖山後才是地獄生活的開始。”承歡的話音方落,另一個清亮的男聲卻自屋外響徹了起來。
承歡驚詫的擡眼看去,隻見一個渾身浮動着青色光華的身影,正大步流星的走過來。
而他的肩頭上,赫然正做着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
“天隽,怎麽騎到螭龍哥哥肩上去了,快快下來!”承歡一眼就瞥見那抹小小的白色身影是天隽,當即也厲聲說道。
“螭龍哥哥同我猜拳輸了,自願叫我坐上去的。”天隽卻也不怕承歡,爽朗的笑着回道。
“不礙事的,這可是我答應過天隽的事。”螭龍也扛着天隽走了進來,幫腔着說道。
承歡無奈的撫了撫額,現如今這一大一小兩個活寶在京城,還不把京城弄得雞飛狗跳。
“在這樣下去,天隽都要叫你們寵壞了。”半響後,承歡才無奈的笑着說道。
話雖然是這樣說,其實在座的要是論及寵溺天隽的,承歡這個娘親自然是首當其沖的了。
因爲中間虧欠了十年的母愛,承歡總是想盡辦法彌補那些年虧欠的,對于天隽合理的要求總是能要一給二。
但是幸而承歡的寵溺也并不盲目,若是天隽的要求并不合理,承歡自然也不會答應。
“咦,慕亦伯伯你也來了嗎?”這時天隽也已經坐到了圓桌前,看着儒雅溫柔的蘇慕亦問道。
這個男子小小的天隽不算熟絡,但是自他看向承歡的那一眼深情中,即便是幼小如天隽,心中也是會警鈴大作起來。
故而現今看到蘇慕亦出現在承歡身邊,天隽自然也是要多加關注的了。
“我陪螭龍回來探訪一番,今夜便離開。”似是知道天隽關注的是什麽,蘇慕亦也沒有繞彎子,徑直說道。
聽得這樣一句話,天隽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兀自吞了幾塊糕點就又往屋外跑去尋樂子了。
“真可惜你們沒帶佳釀過來,不然今日咱們可要不醉不歸。”待得天隽走遠後,承歡才恢複了自己的脾性,嬌嗔着說道。
蘇慕亦也知道承歡是好酒之人,如今聽得昆侖山藏有好酒,腹中的酒蟲自然是被引了出來的了。
“螭龍,先前華清莊後山中還埋有幾壇佳釀,你去取了來叫承歡解解饞罷。”蘇慕亦這才淡淡吩咐道。
聽聞有佳釀,承歡的潑墨瞳仁頓時間便光華大作起來。
“快去快去,我去廚房取些下酒菜過來。”承歡當即也立起了身,跟在螭龍身後出了門去。
悶在京城中數月,承歡也無比懷念那些在山寨中疏爽恣意的時日。
但是一想到這裏是歐陽孤容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這裏的人事牽連着歐陽孤容的将來,承歡就隻能逼迫自己安定下來,不要再想其他。
而今難得碰到蘇慕亦和螭龍的來訪,承歡也想放縱自己一次,做回那個女強盜頭子的風承歡,而不是被規矩禮教束縛着的太子妃。
夕陽的光影拉長了門前石桌上對坐三人的身影,承歡那一抹皓白嬌小的影子,在兩個青衣素衫的男子中間,顯得尤爲突兀。
然而承歡恣意疏爽的姿态,卻絲毫不遜色男子分毫。
大抵正是這樣一個真實而恣意的女子,才能夠輕易俘獲住蘇慕亦不羁的心,叫他甘願爲了這個女子赴湯蹈火,甚至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們今夜可要不醉不歸!”承歡當先高舉着就被,歡愉的說道。
蘇慕亦和螭龍也附和着高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同承歡的酒杯輕碰了一下。
昏黃的夕陽漸次落了下去,伴随着一輪皓月的皎潔月光揮灑下來,承歡絕美的容顔更添多了一分妩媚。
隔着手中的白瓷玉杯,蘇慕亦竟然又一次看得癡醉了進去。
若不是這個女子已經對另一個男子死心塌地,許下唯君不嫁的誓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将她從自己身邊放開的。
“慕亦,皇城中的人是否都這樣虛無,無論你如何看都看不到一個真真實實有着内心的人?”酒過三巡後,承歡才托着手中的白瓷玉杯,呢喃着問道。
承歡生性疏爽,無論在什麽地方,都算得上是知交遍天下的人。
然而唯獨在這一作皇城中,承歡卻隻得她自己和兩個愛護她的男子——歐陽孤容同天隽。
即便是明宣帝親自下旨應允的這門婚事,卻也不是因着對承歡的倚重。
而是因爲在這樣的情勢之下,歐陽孤容作爲極爲皇子中唯一有能力繼承大統的皇子,明宣帝要無所不用其極的留下他。
而承歡,就理所應當的成爲了困守住歐陽孤容的最好籌碼。
故而承歡在這一作繁華的京城中,與其說是孤寂,更不如說是沒有任何價值。
因爲承歡這個人現今所擁有的全部價值,就隻是日後母儀天下的皇後。
旁人全都用那樣的一個名義來束縛中承歡,殊不知,承歡卻隻願過着那種終南山下悠然看着雲舒雲卷的無争生活。
“我隻能說,這個皇城中,有太多太多的無可奈何。”片刻後,蘇慕亦才輕得不能再輕的回答道。
但是他知道,除非自己不說,否則無論如何承歡都是能夠聽得見的。
而他這一句話中的那些自己都不願相信的托辭,承歡自然也是能聽得出來的。
“呵,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喝酒喝酒!”承歡微微的笑了起來,徑自執起了酒杯說道。
然而蘇慕亦卻明顯看得出,承歡那雙潑墨瞳仁中漸次黯淡下去的光華。
這個大染缸一樣的京城,本就不是适合素淨如天山雪蓮樣的承歡能夠久待的地方。
更何況承歡擔任過金城寨寨主一事,日後若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的話,隻怕承歡也很難從中脫身出去。
承歡卻不知蘇慕亦心中思慮的那些,隻是一杯接一杯的将蘇慕亦珍藏的佳釀灌進自己口中去。
酒過三巡後,暢飲的承歡已然不知自己喝下去的是美酒佳釀,還是自己無聲落下的淚珠。
“承歡,佳釀雖美,還需适可而止。”看着承歡顯然已經失去平日的例行,蘇慕亦這才柔聲規勸道。
而此時的承歡卻已經不受用那些規勸,隻是兀自執起白瓷玉杯一口口飲盡杯中美酒。
到得最後,已經似是不過瘾一般,承歡竟然一如十年前那副豪爽姿态,兀自擡起了桌上的酒壇就大口暢飲起來。
這個時候,一直隐身在一側的那一抹白衣勝雪的身影也終于按捺不住,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待得歐陽孤容走到承歡身側的時候,一襲皓白如雪的獸皮長氅赫然就将嬌小的承歡整個包裹住。
“歡兒,這樣下去你的身子可吃不消。”一隻手輕攬住承歡的纖腰,歐陽孤容卻已經迅疾的用另一隻手奪過承歡手中的酒壇。
“把酒還我!”承歡卻不管身畔之人已經冷峻下來的面色,厲聲說道。
“怎麽竟叫她喝得這樣醉?”歐陽孤容卻不管承歡的厲喝,反而轉眼看着一側靜坐在石凳上的蘇慕亦問道。
蘇慕亦雖歐陽孤容的反問卻置若罔聞,擡眼看着虛空中的皓月,兀自自斟自飲起來。
“若是再有下次,我一定不再讓你見歡兒!”歐陽孤容已經将承歡作勢要搶的酒壇放到了蘇慕亦面前,攬着承歡的纖腰意欲往寝屋走去。